自方才起,解遂的目力似乎就好了許多,在漆黑的林中亦能清晰視物,眼前這人,除裝束外的那張臉與他那夜所見的狐妖沒有半分區別。
這三年來,卓聞各種添油加醋地與他講過不少那狐妖的事跡,簡而言之,就是那粘著離九的狐妖作惡多端,卻沒人知道他的真實長相,每次出現都是以不同名字不同身份,是以多年來無論是逐妖宗門還是仙門各派都拿他沒有辦法。
但此時他眼前的,明明是與那狐妖一模一樣的一張臉,他卻隻一眼就能篤定眼前這人是離九。
時近月中,深藍天幕上一輪圓月高懸,離九仍是那一身輕紗材質的廣袖黑衣,墨發以蜈蚣辮束起半邊,斜斜迎著皎月清暉,站在如水的夜色裏,他膚色白皙,脖頸纖長,一側耳後銀藍色的珠穗裹在發絲裏、垂在頸間,折射著月光,散發出淡淡的碎芒。
而在他下頜處的陰影裏,一條三寸長的疤痕延伸至頸窩位置。
這條疤痕,那隻狐妖身上卻是沒有的。
這也是解遂如此篤定這人就是離九的原因之一。
三年前,那狐妖屠村後,解遂一時過於激憤,便也未加留意,但昨夜那狐妖分明是沒有這道疤痕的。
這三年來,解遂隔三差五總會去離九的宅子裏走上一遭,每每去到城南,便會期待與離九偶遇,亦或是突然有一日,離九家宅大門上的鎖就不見了。
他設想過許多再見離九時的情形,卻從未想過,竟是在如此偶然的情況下與離九再見。
那一刻,一切聲音遠去,周遭的景色如雲霧般淡化、模糊,解遂眼中,隻餘離九的身影是清晰的。他似有許多話想說,卻又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喉間哽了哽,隻腳下不受控製地朝離九邁出一步。
那一瞬,他分明瞧見了離九在他邁出那一步時眼中一閃而過的警惕神色。
解遂總覺得此番情境有些熟悉,可他翻遍腦中記憶卻又並無更清晰的印象。
他試探著又邁出一步,離九隨之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半步、皺了皺眉。
“等等!”解遂生怕離九轉身跑了,疾步上前,攥住了離九的手腕。
話出口,他才覺喉中幹渴得厲害,出口的聲音也因緊張帶著一絲不明顯的嘶啞。
解遂這些年長高了不少,如今已高出離九半頭。
曾經隻需平視的解遂的雙眼,如今在如此近距離的情況下,離九卻是要微微仰頭,才能看進他的眼裏。
而就在解遂靠近時,他能感覺到解遂周身裹挾著的一股常人無法察覺的濃重屍氣,而解遂卻似乎對此毫無所覺,隻緊緊攥著他的手腕,喘息著看著他。
解遂的五官本就生得淩厲了些,渾圓的犬眸長開了,眉峰下壓時,眼尾便勾出一道刀鋒般銳利的弧度。
此刻的他,膚色灰藍,渾濁雙瞳中血氣仍未退盡,目光如刀,混似一頭發狂的凶屍。
乍見解遂這副模樣,離九隻以為是解遂體內的碎魂又出了什麼問題,乃至自己妖丹的妖力亦是無法壓製,現在看來,這次似乎與三年前那次不同,那碎魂並未奪取解遂的神智。
解遂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唐突了,鬆開離九的手腕,卸下一身緊繃的肅然氣焰,露出一個他多年不曾有過的欣然笑容:“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三年你去了哪裏?你是來……”
你是來救我的麼?
這話……如今的他已經再問不出口。
他還記得三年前分別時對離九說出的話,說出那種話的他,又有什麼資格要離九來救?
離九頗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角,勾出一個淺淡的溫和笑容,朝一旁蜷縮在樹下的莊寶瑩側了側首:“先將她處理了,你不是來抓她的麼?”
解遂這才想起一旁的莊寶瑩,不放心地看著離九道:“那你別走,我有話要問你。”
離九知道他要問什麼,歎了口氣:“嗯。”
解遂生怕離九跑了,三步一回頭,去到一旁,拾起纏縛刀身的布條。
那黑色布條上,以紅色朱砂繪製了密密麻麻的符文,那是卓聞揀來的重光門的一件法器——卸靈纏。
卸靈纏認主,解遂沒有法力,自是無法驅馭,其上符文卻可以用來用來壓製一些道行不深的妖邪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