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渾身濕透,濕|漉|漉的長發披散著,遮去了大半張麵孔,還在往下滴水,一隻陰鷙至極的眼透過發絲間隙死死盯著汪小倫。
“鬼、鬼啊——!”
常言道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懼鬼敲門。
而這些年裏,汪小倫為換回失蹤的父親,往那柳河中投過不少外鄉人。
這虧心事做得多了,自然是怕鬼的,見了那人,汪小倫隻以為是自己曾投入河中的人的鬼魂回來索命了,頓時驚得兩股戰戰,扔了油燈拔腿就跑,路上還跌了好幾跤。
那黑影勾著一邊嘴角,看著汪小倫跑遠了,才跛著腳行到板車邊,拾起汪小倫扔在地上的油燈,去查看板車上的三人。
細密雨絲在一片暖黃光暈中閃著碎光,打在車上三人身上。
待看清了板車上的人時,黑影愣了一愣,那隱在濕發後的一隻眼目眥欲裂,爆泄出徹骨的恨意,而後勾著嘴角桀桀怪笑起來,將手中油燈一扔,吃力地將板車推到斜坡盡頭,自那臨河崖邊,將三人和板車一並推了下去。
落水前,離九方釋出隔水的屏障,將三人裹覆其中。
那裹著三人的氣泡微藍光華流轉,懸於水麵之上尺許的位置,下方滾滾河水淌過,不時翻騰起水花,飛濺在屏障外。
卓聞也不知是在何時被下了藥,仍昏睡著,蜷在氣泡裏的弧形底部、解遂腳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解遂蹲下身,將卓聞翻了個麵,去拍他臉頰:“師兄,醒醒。”
卓聞暈得十分徹底,一點反應也沒有。
離九手中釋出些妖力,凝聚在指尖輕輕一彈,藍色微光輕飄飄地沒入卓聞的眉心,卓聞這才呼吸一沉,在睡夢中沉吟一聲,似是覺得睡得不太舒服,揮開解遂又要拍他臉頰的手,翻了個身。
解遂無語地站了起來,一腳在他後腰處踢了踢,微微提高了音量:“師兄,起來了!”
又問離九:“方才那是柴雄?”
離九點了點頭,氣泡緩緩升高。
卓聞捂著頭,迷迷糊糊地坐起來,一看周圍景象不對,頓時瞪大雙眼,蹦了起來,驚惶地睃巡四周:“我靠這什麼情況?!”
氣泡內壁十分光滑,他腳下打滑,差點撞在解遂身上。
解遂推著他站好了,才朝他解釋道:“大概是那汪小倫不知從哪裏聽來的將我們投到柳河裏就能換回他父親的傳言,給我們下了藥。倒是師兄,飯桌上你並未飲酒,又是什麼時候被他下的藥?”
解遂沒有聽到汪小倫與他奶奶的談話,但從之後兩人的對話中,大概也猜出了汪小倫的目的。
卓聞支支吾吾半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解遂也就懶得再追問。
三人回到崖上,柴雄已經走遠,身影也瞧不見了,但那一輕一重的腳步聲仍遙遙地傳入了解遂耳中。
離九隱去隔水的屏障,又在無形的屏障上添了一道隱匿的咒法,方道:“先跟著他,稍後再與你們細說。”
解遂已猜到個大概,也就不急著追問,倒是卓聞一頭霧水,啥也不知道,自行琢磨了半晌,得出結論:“所以那汪小倫與柴雄是一夥兒的?”
離九道:“不,他們二人似乎並不相熟,否則方才汪小倫不會認不出柴雄。”
柴雄一路盡抄小路走,回了自家院子裏,但他並沒有進屋,而是繞過堂屋,去了堂屋後的那間放置了不少骨灰罐的“祖宗堂”。
解遂三人隱匿了身形,幽靈一般跟在他身邊,柴雄卻是對三人的存在毫無所覺,點亮了長案上放置的白燭,兩手捧著那最中間靠裏的一個白瓷罐左右各旋了幾圈,退開了些許。
而後,那拚在一起的長案便從中間連著地麵挪移開來,現出地麵一道三尺見方的黢黑洞口。
卓聞訝然道:“居然還有暗室?咱們之前怎麼就沒有發現?”
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自是無人回應他。
柴雄入了密道,但三人此刻都在離九的隱匿屏障內,不太方便跟下去,隻得在屋裏等著。
過了片刻,柴雄捧著個白瓷罐,從密道內鑽了出來,重新將那道密道入口關上,吹滅了燭火,跛著腳,匆匆往院外走了。
柴雄一路行往後山,在山腳處將那白瓷罐埋了,才回身往村裏走去。
幾名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男人站在村東頭小石橋對麵的樹下等他,柴雄快步過了橋,與其中一人說話。
那人身形格外高挑,看起來似乎是那幾人之首。
離九在距離小橋尚有些距離的地方停下腳步,伸手攔了攔二人:“不能再過去了。”
卓聞道:“可不過去的話,咱們聽不到他們說什麼啊。”
“那為首之人並非常人,再靠近些,恐怕會被他察覺到我釋出的妖力。”
離九說著,看了眼解遂,又朝卓聞道:“你繼續跟著柴雄,我與你師弟去那密室裏看看。”
這大妖怪做什麼都得先捎上他師弟,卓聞內心的不滿全寫在了臉上,卻也知他拗不過,隻幽怨地歎了口氣,從離九的屏障內輕手輕腳地出去,迅速隱匿到一側的樹影下,慢慢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