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安寧的生活被打破了。
沈青雙手蓋住了眼睛,長長地歎了口氣。
雷震東笑容滿麵地進了屋,揚了揚手中的文書:“過來看看,好消息!你老公我現在不是戴罪之身了。”
檢察院反複審查了雷震東的材料,認為雷震東的行為與盧大勇傷殘之間沒有確鑿的因果關係,最終按照民事糾紛處理。既然盧大勇已經拿了錢,願意和解,那就自行協商解決。
至於雷震東公司的非法經營問題,證據不確鑿,依從疑罪從無原則,也不予送審。
沈青死死盯著那兩張紙,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他沒事了,他終於沒事了!
她抱住雷震東就開始哭。她怕死了,她生怕突然間又來一群戴著大蓋帽的人,再一次把他給帶走。
“哭什麼呢,來,不哭,就是要補交罰款唄。沒事,沒事的,以後我好好掙錢補貼我們家沈主任。”
“我不要你掙錢。”沈青抬起了臉,“我就要你老老實實待我我身邊,以後你就給我看好了診所就行。”
雷震東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滿臉嚴肅:“小聲點兒,你就不怕驚動了徐科長?到時候,她肯定會給你當會計去。”
沈青嚇得一縮脖子,立刻又紮進了雷震東的懷裏頭,頭搖的撥浪鼓一樣:“我不要。”
她婆婆自從兒子回來之後,立刻擺出了家長的架勢,很有一家之主的派頭。
沈青深深地覺得,自己跟婆婆之間,共患難可以,同享福那是絕對不行。兩人就連稀飯的水放多少,都不能達成一致態度。
雷震東也不希望再被他親媽管著。
說起來實在沒良心,可他十八歲的時候都受不了他媽,何況他現在已經三十三歲了。兩輩人生活不到一塊兒就是生活不到一塊兒。與其相看兩厭,不如距離產生美。
父母現在身體都還健朗,也有自己的生活朋友圈子。真正等到七老八十必須家人貼身照應的時候,那已經是十多年後的事情了。
到時候再說到時候的話,誰也不能為未知的人生打包票。
“那你就小心點啊,不要小看了徐科長。從我記事起,我們家雷主任就沒能成功地藏過一個鋼鏰兒的私房錢。”
沈青白了他一眼:“有你這麼說你媽的嗎?她這不是為你攢錢麼!”
她話音未落,徐科長推門而出,鼻梁上架著的老花鏡還沒脫下來。她正在屋裏頭給廠子代賬。
雷震東剛要揶揄妻子,看到母親戴著的老花鏡,忍不住一陣心酸。
明明母親已經退了休,原本可以輕輕鬆鬆地享受生活,卻為了她,又硬著頭皮拿出了多年前的功底,重新當起了會計。
“媽,震東的判決書下來了,沒事了。”沈青生怕丈夫說錯了話,趕緊搶著開口。
雷母正端著杯子喝水呢,聞聲手一鬆,杯子就掉地上了,摔了個粉碎。她顧不上,隻三步並作兩步上來,要看判決書。
“媽,你小心別踩著玻璃了。”
江阿姨趕緊拿著掃帚簸箕過來掃,嘴裏頭念念有詞:“碎碎平安,這是好兆頭。”
“東東,趕緊去謝謝人家。”雷母的鼻梁上冒出了油汗,老花鏡都待不住,不得不用手托著,眯起了眼睛仔細看。
可算是沒事了,雷母捂著胸口喊房裏頭的丈夫:“老雷,你出來,你趕緊出來。”
她拉著丈夫,鄭重其事地站在兒媳婦麵前,齊齊朝她鞠了個躬。
嚇得沈青一下子就抱住了雷震東,都快哭了:“爸媽你們別嚇我。”
“要的要的。”雷母嚴肅了臉,“要不是你娘家厲害,我家東東就要吃牢飯了。”
“媽你別這麼說,震東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雷母歎氣:“那要看人家怎麼算了。我就說不要做什麼生意,當初退伍的時候,老老實實找個穩定的工作多好啊。十年下來,我就不信你連個科長都混不上。”
雷父趕緊轉移話題:“我們想想看,怎麼跟人家道謝吧。”
雷震東收了判決書,笑著摸了摸妻子的腦袋:“人家是看在青青的麵子上,情分也得這麼還。方副廳長不是勸你給你爸遷墳嗎,那我們做小輩的,就順著他的心意辦好了。我現在也不用在居住地監視了,我陪你回去。”
“應該的。”雷母有點兒不自在,總覺得自家兒子像是被綁架了一樣。可想想看,打斷骨頭連著筋,那畢竟是兒媳婦的親爹。
父母之間是父母之間的事,為人子女,該盡到的孝道還是不能馬虎的。
沈青驚惶地抬起頭看丈夫,喃喃道:“真的要去嗎?”
“嗯。”雷震東笑著揉揉她的腦袋,“這禮拜六我們就過去,上午拆遷辦上班的。早點了結了,也早點安生。”
雷母在一邊出主意:“做法事的師父找好沒有?我聽說那個朝天宮的師父不錯。”
雷父趕緊踩了妻子一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非得兒媳婦再想起來生女藥的那一茬。
“沒事,我打聽過了,禮拜六上午九點就是個遷墳的好時辰。我們簽了字,立刻就把事情給辦了。”
沈青心裏頭一陣發慌,攥緊了丈夫的手:“你別去了,你不還有公司的事情要處理麼。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雷震東笑她傻:“當然我陪你去,沒事的。”
雷母隻覺得兒子媳婦膩歪得讓她腦殼疼,皺了皺眉頭,勉強同意了兒子的看法:“對對對,這都成了家有了孩子的人了,怎麼能自己一個人回娘家呢,沒這個規矩。”
雷震東輕輕地拍著妻子的後背,隻看著她一個勁兒地笑。
沈青勉強壓製住起伏的情緒,摸出了手機:“我給朋友們道個喜吧。他們也一直跟著擔驚受怕的。”
雷震東沒攔著她,她一個個打電話過去報喜。
辛子墨反應最強烈,一個勁兒地嚷嚷杜主任果然厲害,而且重女親男。平常就沒見杜主任對他的事情這麼上心過。
筱雅最高興,一個勁兒跟她強調,否極泰來,以後肯定平平安安順順遂遂。
她一通電話打下去,連婆婆都催她上桌吃飯,等吃過晚飯再打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撥通了王汀的號碼:“王法醫,謝謝你,我愛人現在沒事了,判決書下來了,罰款就行。”
王汀恭喜了她幾句,想了想,還是沒透露案件的進展情況。現在案情越來越複雜了,完全超出了他們最初的預期。
周錫兵炒好了最後一個菜,端上桌,招呼她洗手吃飯:“怎麼了,又想什麼事情?”
“雷震東沒事兒了,最後的結果是逃稅,罰款就行。”她甩幹手上的水,感慨了一句,“當初鬧得那麼聲勢浩大,最後卻悄無聲息的。”
周錫兵微微蹙額,喃喃道:“這也太快了吧。按照慣例,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就出判決書啊。”
“沈青找了人。她母親的舊時朋友圈子,現在都身居要職。取保候審也是他們打了招呼的。”王汀笑著搖搖頭,“有的時候,真覺得權跟錢實在是好東西,難怪很難有人不迷戀。”
周錫兵給妻子夾了一筷子紅椒炒牛肚:“他的確也挺冤的,算是落了人家的眼了。對了,你今天去看守所有什麼發現沒?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就覺得你好像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