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鼓掌。
張國輝叫好:“寫得好!寫得好!對上了!對上了!小姐,趕緊把字貼牆上去!”他猥瑣地問:“這抱樸齋主不知是誰?倒是跟我們的鄭老總,情投意合!雨晴社長給我們介紹介紹?”
嘻嘻哈哈,菜就上齊了。坐定一看,一桌全是素菜,讓這些吃慣肉喝慣酒的人,不大適應。
張國輝帶頭提意見:“擺這桌和尚飯,莫非鄭社你要帶領團隊集體皈依?我好歹也給集團要了不少錢回來,一頓飯總吃得起吧?”
鄭雨晴拿筷子敲了敲杯子:“我上任以來,一直想和大家聚聚,但天天忙著四處撲火堵漏,沒有時間,心情也欠奉。這兩天呢,就要開大會了,也不知結果如何,所以,我提前小擺個宴席,感謝大家這幾個月對我的關照……”
張國輝恍然大悟:“哎哎,鄭社要轉正啦!轉正大宴!您這是拉票啊!哈哈!”
鄭雨晴笑裏藏威地看著他,不作聲。張國輝趕緊表態:“老板,你放心!我們這裏的一幫兄弟,在我的帶領下,一致向您表忠心!絕對為您搖旗呐喊!你不幹,我們絕不答應!”
鄭雨晴按下他激昂的手:“這個,我早已放心。來,吃菜,吃菜!”
發行的老大湊臉上來說:“怎麼也要搞酒吧,有酒沒菜,客人不怪。有菜沒酒,掉臉就走!服務員,趕緊上酒!”
鄭雨晴:“抱歉啊高主任。抱樸齋這裏,隻提供粗茶淡飯。”又解釋道:“大家都知道抱樸守拙四字,語出明代的《菜根譚》。這本書就是勉勵人們,正心修身養性育德。毛澤東也曾經說過,嚼得菜根者,百事可做。”
《文摘報》的老大喲了一聲:“老板這是請我們吃鴻門宴啊!”
鄭雨晴:“集團百廢待興,百業待舉,正是要努力嚼菜根的時候啊。目前,除了《都市報》,各二級機構都還處在虧損狀態吧。錢總監,報報賬?”
聞聽此言大家剛才寫字的快活勁都沒了,出版社的老總臉色有點難看:“哎呀,老大啊,難得吃頓合家飯,一談賬,就難以下咽了。吃素就吃素吧!賬就不要報了。”
大家盯著鄭雨晴的眼神,紛紛收回垂到自己麵前,做出認真研究碗筷的樣子。
《文摘報》老總年紀最長,他抬起頭,一臉苦逼:“老大,你的改革方案裏,直接就把我給並掉了。我也知道,《文摘報》,並掉的我們不是第一家。可是……”
網站總編說:“新媒體發展需要大把投錢,鄭社,你的方案裏,還砍了投入。我們是報社的生命延長線啊!”
出版社老總也附議:“出版社,我看了一下,都不在鄭社改革預案裏,鄭社想必對我們,是有另外的打算。其實我們現在,每年真消耗不掉多少銀子……”
所有人都在抵觸。鄭雨晴半開玩笑:“哎哎哎,難得我請大家團聚一次,怎麼搞得跟吊喪飯一樣啊?開心起來!振奮精神啊!”
張國輝得意地搓鼻子,抖著腿:“我們廣告已經超額完成今年任務。明年增長20%!妥妥地!鄭社,你答應的獎勵,可要兌現噢!”
鄭雨晴沒接張國輝的話茬,她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拜托大家,嚼得菜根吃得苦,抱樸守拙練內功。咱先把一己之利放一放,如果我們改革成功了,咱們業績上去了,效益出來了,明年這個時候,我擺大酒給你們慶功!”
劉素英自己站起來,端起茶杯,很認真地對著鄭雨晴,也是對著在座的各位,突然說話:“鄭社,你跟我談,希望我放棄副總的位子,去抓物業管理,經過慎重考慮,我接受您的邀請。我在這裏表態:作為集團最老的這一撥人,我堅決支持這次深化改革。我更進一步提出,在現有的改革方案下,我想走市場化的道路,放棄集團提供給我們物業的優厚條件,把物管部獨立出來成為物業公司,獨立核算,自負盈虧,保證做到不把大廳和會議室對外出租盈利,並盡量接近甚至超過香港仲量聯行這樣一類物管公司的水平。我的年紀,也許不再適合新媒體,但我的年紀,絕對不到給社會、給報社、給家庭添累贅的時候。我自己不去主動拔掉老化的翅膀,我就沒有重生的機會。感謝鄭社在這個年紀上,讓我重新審視自己,重新來過一回。”
鄭雨晴的眼淚,唰地就盈到眼眶。她用了很大的努力,才將欲落的淚水咽回去,平複一下感激的心和哽咽的咽喉,鄭雨晴緩緩站起來:“劉副總,謝謝你對這次深化改革的支持,我們集團是我們成立以來幾千名老員工幾十年如一日創造出來的,而這一輪改革關乎生死,我不希望我們的員工像汽車來臨時代那些馬車工匠們,水平再高卻沒有這個行業了;改革是痛苦的,也是必須的,在集團有能力庇護你們,讓你們另起爐灶的時候,我會給各位最大的支持。劉副總,我們先不談市場化,我們隻做,不說,等時機成熟了,市場自然會向我們招手。”
嚼完菜根散了席,高鄭二人偏安一隅在吃消夜。街頭的燒烤攤,深夜生意正紅火,幾十個桌子坐滿食客,整條街煙火繚繞。
鄭雨晴說:“感謝師傅!你真是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百度百科。”
高飛搖搖頭:“當不起當不起。我不過備了一桌齋飯嘛。”隻聽得高飛頸椎哢哢作響,他疼得直揉脖子,“哎喲,這頸椎病啊……雨晴,你這心,操大了,你看你那深化改革的布局,這哪是你這一屆力量能完成的啊?你又知道你能幹多久啊?餅畫那兒了,沒吃兩年,整個傳統媒體嗝屁了。”
鄭雨晴關切地問:“頸椎病又犯了?沒事吧?”
高飛伸伸腦袋:“沒事,我弄了個簡易的牽引機,天天吊呢。”
鄭雨晴咬著筷子頭,深深地歎氣,而後目光慢慢堅定:“都說傳統媒體已死。我不相信。什麼是媒介?大眾傳播學奠基人麥克盧漢說的,媒介即信息。技術進步了,媒介就會改變。但我覺得,從事我們這個職業的人,隻要在學習著,在提供著內容,他就不會死。”
高飛笑了:“可不是,都還費著糧食呢!”
鄭雨晴:“我想帶著他們闖一闖,不僅僅我們報社,全國上下這麼多媒體人,不能因為移動互聯網了,就全抹脖子上吊。你說的,沒有垃圾,隻有放錯位置的財富。我想試試,能不能把他們都拉出懸崖。我要保證他們都不會失業。”
高飛:“光靠我出主意可不成,你得自己充充電啊!哎,對了,我上的那個EMBA班後天要去騰訊公司參觀學習,要不,你也一起去看看?”
鄭雨晴高興壞了:“好啊!”她靈光一閃,“我想明白了!就算市裏真把500萬要回去,我也要把事情漂漂亮亮辦掉!人家一個球隊都能籌到錢,把自己送進甲級聯賽,我怎麼就沒能力發動老百姓給自己住的城市做一回壽?這跟互聯網沒關係,這跟內心的喜歡有關。我的報紙辦到老百姓喜歡了,他們就會掏錢!”
高飛肅穆了半晌,緩緩開口,帶著敬仰:“雨晴,你讓我刮目相看。以前真是被你中二婦女的表象給蒙了,直到今天晚上,是你,才讓我意識到,女人的境界要比男人高遠,女人的力量要比男人堅定。你知道嗎,我其實很早就知道你要當社長。”
鄭雨晴不解地看著高飛。
“你上任以前,組織來我這兒調查過你。”
鄭雨晴大驚:“上你那裏調查我?”
“對。你可記得你曾經抵押房產包下廣告位,解我困境了?”
鄭雨晴點頭。
高飛:“那是明顯的利益輸送,你們集團領導變相給自己發了獎金。普通員工,誰能把這麼多廣告位給推銷出去呢?結果,那趟包機,被你給踏上了。在調查他們案子的時候,有關部門特地來我這裏查賬,我把我的借款記錄,你買房以後按月還貸的賬單,一張一張都調出來給他們看。我看到那些人驚訝的眼光,我就知道,你會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麼多塊版麵,你沒有從中漁一分利!我那時候就知道,你未來會走高。你是一個讓人欽佩的女子。”他拿著飲料跟鄭雨晴碰了碰杯。
鄭雨晴大笑:“你們別看我突然就當官了,其實我當官以前的那麼多年,天天都往我人格裏存錢。哎,你們去騰訊,哪個航班哪個酒店?我讓方成幫我跟你們訂到一起。”
“一會兒傳你手機上。”
燒烤攤另一頭,張國輝等人也在夜餐。張國輝喝得滿臉通紅,一抬眼看到角落裏的鄭雨晴和高飛,趕緊搗搗身邊人,讓他們一起看稀奇。喝著小酒吃著小菜,張國輝開始八卦鄭雨晴,他淫蕩地笑:“我們領導,那也是個長情的人啊啊啊啊……以前是李保羅,現在是抱樸齋……”
鄭雨晴現在滿腦子是省錢,恨不能訂紅眼航班和快捷酒店。怎奈高飛他們一班大款,不跟她來這套窮遊。她借來呂方成的信用卡,他金卡裏有積分,可以折成錢來用,多少也能給報社省幾個。
鄭雨晴前腳拎著行李箱到機場,呂方成後腳接到希爾頓的短信,大致內容是,大床房沒了,能不能換雙床房。呂方成隻當是錯發的信息,沒去搭理。但很快電話就打來了:“呂先生,您通過網上預訂的雙人雙早大床房,我們很抱歉地通知您,因為大床房沒了,不知道能不能換雙床房?”
呂方成莫名其妙:“為什麼是雙人雙早?”
對方答:“對的。訂單顯示是兩人的。這是您本人的訂單嗎?您和高……哦!不對,錯了,是鄭雨晴和高飛。”
呂方成腦袋嗡一聲大了!!他打電話給鄭雨晴,手機已關機。呂方成再撥高飛的手機,也關機。
飛機已經起飛了。高飛和鄭雨晴坐在飛機的前後排。高飛是商務艙,鄭雨晴在經濟艙。
騰訊之行,令鄭雨晴眼界大開!簡直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她壓根兒沒有想到,原來世界已經變化到這種地步!人家不僅僅是技術設備先進,人家理論和管理更超前!
無論在新媒體那裏見到什麼,鄭雨晴都是一副下巴要掉地上的表情。高飛忍不住低聲調侃:“你算是我邀請來的,好歹給我留點臉麵,不要總一副劉姥姥進大觀園,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鄭雨晴手裏捏著剛剛用3D機打出來的青蛙,也壓低聲音:“老大,這些全是你的同學。人家認得我是哪個?這小青蛙我順走了,帶回去給萌萌。你也順一個,給你家高興!”
高飛哭笑不得。
鄭雨晴把高飛拉到一邊:“其實我心裏慌得很。剛才那個動畫媒體,我都看呆了。我們還在小米加步槍,人家都上隱形戰鬥機了!我還老在唱紙媒不死,紙媒挺住……”
高飛看著鄭雨晴一臉喪氣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機器生產包的時候,手工匠人都以為失業了,但現在看看,愛馬仕比機器包可貴多了。各有各的活路。你昨兒還心潮澎湃地馬車要跟汽車對決,今兒又心理崩潰了。兩個小人在你那兒的打仗,可得有一陣子呢,你得挺住了。”
鄭雨晴欲哭無淚:“師傅,你還有招數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