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見你暮暮與朝朝(1 / 3)

新年將至,人心浮躁。微信群熱鬧起來,鄭雨晴不勝其擾,煩惱不堪。她覺得這微信群就跟邪教一樣,加進去就退不出來了。上回剛按個退出,還沒清靜幾分鍾,又給人撈回去了。索性全部設成新消息不提醒。

高中同學王蘇雅在群裏喊她,半天鄭雨晴沒動靜,她索性打來電話,讓鄭雨晴趕緊上群開班會。

鄭雨晴打開高中微信群,發現已經更名為“重返十八歲”,嘩嘩嘩蹦出幾百條消息。大家討論得非常熱烈,主題是討論元旦聚會,這次有特殊要求,郭為華建議的“四個不帶”:不帶老婆,不帶小秘,不帶小三兒,不帶孩子。

沉默多日的呂方成突然發言,他是來請假的,理由是年底銀行事情多。說完,不等大家回答,呂方成就又沉默了。任王蘇雅千呼萬喚,再沒露頭。

呂方成這段時間離群索居,五心煩躁。婚是他堅持要離的,可是離了之後,沒有半點輕鬆。同學群裏的發言讓他有一種“熱鬧是你們的,我什麼也沒有”的孤獨感和距離感。一夜間,他失去了最親密的愛人,和最忠誠的兄弟。而他們,在一起。時而,他覺得自己是舉世英雄,為兄弟割愛,時而,他覺得自己是世間難得的人,眾親反目。

一向吃得香睡得甜的人,現在失眠多夢。以智商超群精力過人著稱的呂方成,有點恍恍惚惚丟三落四不在狀態。

徐文君站在他麵前,觀察了足有五分多鍾,呂方成居然一直愣著出神,沒有察覺。

徐文君忍不住伸出五指在呂方成麵前晃,晃了半天呂方成才有反應。

“幹嗎?”

“老呂,你這幾天到底怎麼回事?萎靡不振的,還沒到老姚的年紀,卻有了老姚的疲態!”

呂方成沒好氣地問:“你找我有事嗎?”

徐文君拿著文件夾敲桌子:“找你過年!”—每年的最後一天,銀行重頭大戲,存貸款規模,都要衝一衝的。

呂方成打著哈欠說:“今年不好搞,網上這個寶,那個寶,存款利率高,貸款手續簡便,我們被動啊!”

徐文君有些恨:“現在連老乞丐都給餘額寶拉跑了!”

“小門小戶嘛,喜歡追逐蠅頭小利!馬雲提高點兒利息,他們就挪過去,等到餘額寶掉下來,他們自然就挪回來。小儲戶那點蒼蠅腿,在你眼裏算不得肉。”

徐文君憤憤不平:“餘額寶也不幫他們數零角子,討來的錢,要我們點一下午,剛進賬瞬間轉走!我都想叫他們滾蛋!哪天黑客把網搞癱掉,叫他們一分不剩,哭都沒眼淚!”

呂方成不吭聲。

徐文君:“你那個廣場舞大賽,看著轟轟烈烈的,有幾個跳舞大媽上咱家開了戶買了理財?廣告費花了不老少吧,倒是便宜《都市報》了,我們不會賠本賺吆喝吧?”

聽到“都市報”幾個字,呂方成心情更灰暗了。他沉默了一會兒,調整好情緒,然後很認真地回答:“徐主任,其實我們對老同誌下手還是遲了!以前總以為孩子和女人的錢好賺,其實,老年人的錢最好賺!那些賣保健品的比我們有覺悟,早瞄準老同誌們薅過一輪羊毛。目前的情況是,老同誌們都處在災後重建的恢複期,種地還講究休耕輪作呢,我們也得讓老同誌們充分休養生息。”

徐文君哼了一聲:“別等我們維護好了,又給其他什麼人搶先薅走了!”

“您放心,我安排小徐一直駐紮在排練現場辦公,隻要大媽們中場休息,小徐就見縫插針地給他們灌輸理財之道。對老同誌我們不能太心急,講究潤物細無聲,隻要前期鋪墊得好,一旦他們緩過勁兒,餘錢都得上我們這兒來。”呂方成很怕跟徐文君討論業務,找機會就想逃離:“我這就去現場督戰!”

徐文君見呂方成要走,又把他攔住,湊近了他,手按胸脯壓低嗓音:“老呂,我跟你透露一下,我年後,要調任副行長了。你放心,我兌現承諾,我走到哪裏就把你帶到哪裏。”徐文君眼波一流轉,目光像舌頭一樣在呂方成的臉上舔了一圈,呂方成頓時一陣哆嗦。

徐文君媚笑:“是不是聽著小激動?”

呂方成趕緊搖手:“不必了,不必了!徐主任,謝謝您的好意。我其實不配您的提攜。和您的雄才大略比,我就是一個安於現狀的普通人。能留在營業部裏當個主任,我已經非常知足了。”

徐文君尖酸刻薄:“喲,你是要跟我劃清界線吧!你不要以為留在營業部,就能跟我撇清關係。咱們共事十來年,哪那麼容易分得清彼此?銀行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倆是榮辱與共的利益共同體。你的所作所為早已經表明你是我的人。你想獨立是吧,車臣鬧騰那麼多年,到現在也沒得逞嘛!就算你自立門戶,那個王璐環能饒得了你?失去我的庇護,她分分鍾滅你沒商量!”

徐文君走到呂方成的麵前站定,邪魅一笑:“你和我捆綁銷售這麼些年,拆不散打不開,這叫人以類聚啊!老呂,我倆誰離開誰都不會比現在更好。以後這種損人不利己又傷感情的話,就不要再提了!”她抓住呂方成的手:“呂方成,聽我一句肺腑之言,是男人就要有大誌向!我們倆,一定要站好最後一班崗,把今年營業部的成績弄得風光一點。今年再不需要打啥埋伏,不用把指標帶到明年,攬存、放貸、發卡、賣理財、基金、拉保險等等等等,都往高裏做,嘻嘻……想接我徐文君的班子,沒那麼輕而易舉噢!”她細眉毛一挑。

呂方成趕緊抽出手,指指外麵:“我現在就去增援小徐。一定努力把今年的業績弄得漂亮!讓您風風光光去履新!”

徐文君一把抓住想溜號的呂方成:“等等!我親自督戰!”

廣場舞大賽將在元旦舉行,銀行為方便各路參賽隊伍走台排練,大手筆把體育館提前一星期租下來,燈光音樂暖氣管夠開放。

呂方成不過兩天沒來,發現這裏居然變成年貨市場了!大爺大媽們也沒心思練舞,三五成群,穿著舞衣舞鞋在各個攤點前轉悠。

大門左手:核桃柿餅大紅棗,大門右手:鹹鴨火腿風幹魚。場地四周盡是羽絨被家居服糖酒茶的地盤,一個訂報員占據了銀行的地盤,小徐姑娘擠在角落裏。

徐文君氣得嘴都要歪了,箭步衝到小徐姑娘麵前,拿食指直戳她的額頭開罵:“我是供養你當奶奶的是吧?你看看這滿場子的人!我出錢搭台,讓別人唱戲?我要你看著客戶,你是怎麼看的?我跟你講!十分鍾之內,這些人要是不消失,你就給我消失!”

小徐姑娘嚇得渾身發抖,連話都不敢說了。

“還不快去!!”徐文君吼她。

呂方成拉過小徐,輕聲說:“你去把保安請來,請他維持一下秩序。”

小徐姑娘從徐文君身前一低頭,趕緊溜。呂方成又趕過去,塞給她100塊說:“謝謝保安。”小徐姑娘感激地回望呂方成一眼,攥著錢走了。

呂方成開始驅趕各色人等,在保安的協助下,大家倒是客客氣氣散場。隻報社負責訂報的中年婦女,態度很橫:“憑什麼趕我?這是我們《都市報》聯合組織的活動!你跟我們領導打個電話,隻要我們鄭社發話,我立即就走!”

又是鄭雨晴!呂方成感覺走哪裏都躲不開自己的前妻,心裏正鬱悶呢,突然聽到一聲聲口號。定睛一看,鼻子差點給氣歪,你妹啊,居然康健王也在這裏!

金喜善拍著巴掌喊:“保健哪家強?”老頭老太齊聲高喊:“中華康健王!”

小金眼睛尖,早就發現了呂方成,她略有點兒不自然,但很快熱情洋溢地打招呼:“呂大哥,您也來啦!告訴大家,我們呂行長的媽媽也用康健王的產品呢!”她真是銷售的奇才,順手就把呂方成利用上了。

呂方成正不知道怎樣接茬,徐文君反應極快,拊掌大笑說:“沒錯!呂行長媽媽本來耳聰目明,腿腳麻利,吃完康健王以後,鼻歪口斜,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到現在都不能動彈。呂行長正到處找你這個騙子呢!你自己撞上門來!哥哥姐姐們哪!這家的健康產品,吃了真是上天堂的啊!”

金喜善也不是瓤茬:“這位大姐,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老太太的病是吃我們藥造成的?沒憑沒據可是要被告誹謗罪的哦!”

徐文君一屁股坐宣講的桌子上,掂起一瓶營養品看看,斜眼問金喜善:“老太太沒吃你藥前,是能走的吧?吃完你藥,是癱的吧?你不是號稱吃完這個藥……”徐文君看看包裝外的說明書:“喲!可以延年益壽呢!可以緩解高血壓糖尿病耳鳴目眩偏頭疼……啊呀呀,包治百病呢!”徐文君倒出一把藥片,走到小金麵前,一把拉住她的頭發:“這麼好的藥,你該自己吃,吃成千年王八做個範本給大家看看,你張嘴!”

小金推搡徐文君,徐文君穿著高跟鞋,明顯要落敗,便喚呂方成:“你還不來幫忙?!”

呂方成新仇舊恨累積在一起,替徐文君鉗製住金喜善,徐文君捏住小金的鼻子,趁她張嘴呼吸,把藥片全部倒進她嘴巴裏。

金喜善開始口吐白沫,慘叫連連,下麵老頭老太都在替她求情,又是叫保安,又是報警。

徐文君放下金喜善,叫呂方成跟著一起撤。但呂方成菩薩心腸,怕小金真出啥岔子,他打了120,要等醫生過來看小金沒事了再走。徐文君忍不住痛罵呂方成:“她死了活該!你就是!一輩子被人欺被人騎!記住了,跟著我,有我罩著你,不受氣!要氣,也隻能我氣你!”

徐文君扭臉走了。呂方成想想,回到舞台上,扶起癱軟翻白眼的金喜善。

正是下班高峰,傍晚的大街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右右拉著亮亮的手,在馬路上對著各處電子廣告屏指點江山。她一副氣吞山河的做派,小手一劃,把黃金地段的電子屏全劃到自己麾下:“這些,都必須給我們用!”亮亮說她太貪心,右右狡黠一笑:“領導讓咱不花錢打酒,咱也不能老被動挨打,咱也給她出難題,她要是辦不到,咱們辦不到也正常。”

“你這些訛人講條件的本事從哪學來的?你又訛你爸爸了吧?今天那些企業也不問問我們什麼項目,抬手就投錢。萬一我們是騙子呢?”亮亮今天跟著右右跑了三家企業,居然很容易就籌到了二十萬。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