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那個坐牢的盛夏嗎?(2 / 3)

季長生厲聲打斷了她:“她是很任性,但她從來沒有主動傷害過誰。”

“她毀了我的手!這還不夠嗎?”吳培潔失控地嚷嚷起來。

“她說了,她沒有推你。事情到底怎麼回事,隻有你們倆清楚,你不能憑著片麵之詞誣陷她。”季長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不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討厭她,哪怕不是她做的,她也向你道歉了,還給你安排最好的手術。”

吳培潔緊緊地咬著唇,一聲不吭。

“你的手還能畫畫,她卻要賠上最好的五年。”季長生痛聲道,“她是任性了點兒,但她做錯了什麼?”

吳培潔攥緊了拳頭。見過盛夏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吧?她就是被精心嗬護的玫瑰,那麼嬌豔,卻不嬌氣,配著鑽石相得益彰,而用狗尾巴草也能包紮得漂亮。

然而,不是所有的狗尾巴草都甘心做配角,至少吳培潔不願意。

“我看到了。”吳培潔的聲音很輕,好像隨時會後悔。

季長生眼睛一亮:“你說什麼?”

“我看到喬燃和盛夏爭執了。”

一切都是巧合。

看到探病的隊伍裏沒有季長生,她的確失望了,繼而遷怒於盛夏。她知道盛夏的爸爸重病住院了,知道季長生常常來探望。他也問候過她,替盛夏賠禮道歉,關心手術後的恢複。但她覺得不夠,她覺得自己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所以,看到盛夏為爸爸的病焦急,她心裏覺得很痛快;所以,聽到盛氏集團的負麵新聞,她暗暗期待盛夏倒黴;所以,她明知喬燃和季長生、盛夏的矛盾,還是忍不住挑撥了幾句。

她沒想到喬燃竟然這麼混。她原本是出來找人的,因為不想讓同學撞見窮困的母親,她特意支開了對方,誰知卻目睹了那場爭執。

“我不是故意的,也沒有想過喬燃會欺負她。”吳培潔的目光閃了閃。

季長生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和譴責,連臉色都冷了幾分。

就算她不是故意的,但她確實傷害到了盛夏:是她挑撥喬燃去找麻煩;是她看到喬燃對盛夏動手動腳卻無動於衷;也是她選擇沉默,任由事情越鬧越大。

那些滾燙的情緒在胸腔間翻湧,季長生深深地吸了口氣,問道:“如果你不站出來做證,盛夏真的完了。”

“我為什麼要幫她?”吳培潔昂著頭,眼神固執,閃著水光。

“我求你了。”季長生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吳培潔,隻要你能站出來做證,什麼要求我都能答應。”

不管是再多的錢、再難的事,那也好過葬送一個女孩的五年。

吳培潔不知道該心酸,還是該欣喜。其實,她遠遠沒有表麵這麼輕鬆,每天都掙紮著、煎熬著,但看到他這樣毫不猶豫地向自己求情,她既覺得痛快,又覺得不忿。

“我拍到了照片。”吳培潔咬咬牙,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可以給你,也可以出庭做證,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季長生整個人仿佛發著光,完全沒有留意到她臉頰的微紅。

“做我男朋友,照顧我一輩子。”

醫院其實是最冷漠的地方,每天都有新的生命誕生,也有衰老的生命離開,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眼淚是最無用的,隻是一遍遍地提醒著你的軟弱和無助。

季長生一路上都在狂奔,那片冰冷的白色牆壁仿佛沒有盡頭,消毒水的味道無處不在。

推開病房門的那一刻,姚姨的哭聲撕心裂肺。

盛家業安靜地躺在床上,整個人似乎縮著,麵色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青灰。他像是睡著了,但他的眉頭還擰著,微微扭曲的皺紋也透露了他臨走前的痛苦。

季長生慢慢地挪動了步子。

李叔也來了,抱頭坐在一旁。床前還站著兩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或許是律師,或許是法院的人,他們冷靜而禮貌地宣讀著文件,無非是變賣房產,填補資金空缺等。

“先生就這麼走了,可憐的夏夏,她要怎麼辦啊?”畢竟是幾十年的情分,姚姨格外傷心。

想起年少時初見的那個意氣風發的盛家業,季長生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這可怎麼辦啊?”姚姨反複念叨。

“盛叔留下了什麼話嗎?”季長生抹了抹眼睛,他扔下的可是一個棘手的爛攤子。

姚姨搖搖頭,歎氣道:“先生倒是醒了那麼一會兒,問了夏夏。都怪我嘴快,他肯定是受不了刺激。”

季長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位老人,其實他們都知道,盛家業的身體早就油盡燈枯了。

“小季,你可一定要幫夏夏。”姚姨像攥住救命稻草似的,“夏夏這孩子太可憐了。”

“我會的,我會的。”季長生認真地應著。

一場傾盆大雨後,秋意漸漸濃了。

盛家業的喪事辦得很簡單也很匆忙。當天來的人不多,盛夏在得知爸爸的死訊後,曾幾次申請出席葬禮,但都被無情地拒絕了。

所幸還有季長生,當他把一切都打點好,盛夏的案子已經開始二審。

很久之後,盛夏回憶起這個秋天,記憶依然是混亂的,就像一場永遠不會停的雨,讓人又冷又慌張。爸爸離開了,媽媽避而不見,總是拒絕她的小季哥哥變得溫柔了,總是針對她的吳培潔竟然站出來為她說話。

這些都太突然,太不真實,等她回過神來,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她被判了兩年。

季長生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但他無能為力,律師拒絕了他再次上訴的提議,一來不確定能爭取更好的結果,二來高額的費用他負擔不起。

話雖然殘酷,卻是事實。

所謂人走茶涼,盛家業的去世徹底宣告了盛家的敗落,公司、家產、房子,這些曾經的顯赫都不複存在,連姚姨和李叔也都收拾東西回鄉下了。

盛夏出乎意料的安靜,她順從地接受了判決,不再上訴,也不肯再見任何人。季長生屢次提出探視申請,她都拒絕了,隻讓警員帶話:“要是你有機會見到我媽媽,托人告訴我一下,至少讓我知道她還活著。”

季長生既痛心又無奈。牢獄生涯艱苦而漫長,他無法想象兩年的光陰會在盛夏身上留下多少傷痕,他隻能祈禱時間厚待,慢慢治愈這一切。

時間其實過得很快。

十五個月,四百五十天,一萬零八百小時,六十四萬八千秒,龐大的數字背後,是一個又一個難熬的夜晚。

A城已經入了深秋,天氣卻並不冷,一連好幾天太陽高照,讓人有置身夏天的錯覺。天是湛藍的,雲是潔白的,連呼吸都是熱的。

出租車一路上走走停停,從偏僻的郊外開進了熱鬧的市區。盛夏將臉貼在車窗上,貪婪地看著外麵的一切。再次見到這個城市的高樓大廈與車水馬龍,她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夏夏,我們去哪兒?”相比她的欣喜,安妮充滿了不安。

“不是說好了陪你回家嗎?”盛夏轉過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柔聲道,“別害怕,我陪著你呢。”

盛夏那頭漂亮的長發已經剪了,軟軟地垂在耳邊,看起來像個十多歲的小姑娘。或許是因為她瘦了,巴掌大的臉上幾乎沒什麼肉,更加顯得她嬌小。

“要是我爸媽不肯認我呢?”安妮緊緊地攥著她的手,臉上是說不出的迷茫。

她隻比盛夏大兩歲,神色間卻總有一股和年齡不符的滄桑,就算是笑起來,眉頭也有小小的褶皺,顯得心事重重。

“不會的。”盛夏安慰道,“我以前也經常闖禍,我爸再生氣也不會不理我。”

安妮在監獄裏待了整整六年。八年前,不諳世事的她愛上了一個街頭混混,為此,她和父母吵得不可開交。愛情容易讓人失去理智,為了那個騎著摩托車帶她兜風的男朋友,安妮不惜退學,偷偷從家裏跑出來,跟著對方私奔,後來還犯了事。

“我坐過牢,他們肯定覺得很丟臉,不會讓我進門,怕我帶壞弟弟。”安妮的聲音很低,“夏夏,我們是不是無家可歸了?”

盛夏也沉默下來。至少安妮還有爸媽,而她呢?爸爸不在了,媽媽再也沒有露過麵,家裏的房子早就拍賣了,她連個容身之所都沒有。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到了季長生,但這個念頭很快被她刻意壓下去。那個挺拔而幹淨的少年,被完完整整地封存在了過去,連同那些青蔥無憂的夏天,一起埋葬了,再也不能重逢。

在一個老街區,出租車停了。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盛夏也許不會相信,在經濟繁榮的A市,也會有這樣貧窮的地方。這裏的一切都充斥著時間的痕跡:鏽跡斑斑的鐵門、剝落的石灰、爬滿苔蘚的牆角,還有一連串的小吃攤子,經年的煙熏火燎讓桌子都積了一層油膩。

“這裏變了好多。”安妮呢喃道。

八年的時間可以摧毀一個花季少女,也可以徹頭徹尾改變一條街道和一個小區。城市規劃和房屋拆遷打亂了安妮的記憶,這裏的確變了,再也沒有那個家,沒有那些熟悉的臉龐。灼熱的太陽底下,有一滴透明的液體迅速蒸發。

她們在路邊坐了很久,這個破舊的地方就像不堪的她們,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出路。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盛夏站起身,低聲道:“我們走吧。”

安妮驚惶無措地看著她:“去哪兒?”

電線杆和舊牆壁上到處貼著小廣告,盛夏走過去,隨手扯了一張,輕笑道:“我看過了,這裏有很多租房子的,咱們租一間吧,好歹也有個落腳的地方。”

盛家她是回不去了,在那個寸土寸金的別墅區,她根本找不到容身之所。這裏雖然破舊,卻是安妮曾經的家,或許也會是她們以後的家。

一室一廳上了年頭的小房子,有獨立的廚房和衛生間,雖然月租才幾百塊,但半年起租的合約幾乎耗光了她們的積蓄。

離開監獄的時候,安妮兩手空空,盛夏也沒好到哪兒去,隨身隻有一部舊手機和不多的現金。之前由監獄代管,出來時還給了她。

逼仄的房間裏掛了一張布簾子,放了兩張床,棉被是房東好心留下的,床單則是粗製的碎花硬布。夜裏,躺在這樣簡陋的床上,盛夏翻來覆去,久久沒有睡著。

老舊的房子有一股黴味,連空氣都是潮濕的,苔蘚的味道混合著木頭腐爛的氣息,這些都是盛夏沒有經曆過的。

“安妮?”她低低地叫了一下,簾子那頭已經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月光從外麵滲進來,將房間裏照得真真切切。盛夏微微有些失神。她記得季長生曾經說起過他的童年生活,家裏的孩子都擠在一個房間裏,悶熱的夏天隻有一台風扇,而冬天更糟糕,最小的妹妹永遠隻能穿他的舊棉襖。

曾經,她以為那樣的生活遙不可及,現在卻發現近在咫尺。

這種不適應和茫然很快就消失了,盛夏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來傷春悲秋,她必須養活自己。柴米油鹽,樣樣要錢,她們還得置辦基本的生活用品和家具,還得熬過這個冬天。

安定下來後,盛夏和安妮開始了漫長的找工作生涯。直到這時候,盛夏才知道自己被A大開除學籍有多糟糕,她隻有高中學曆,根本沒有公司會接受。安妮的情況同樣不理想,她甚至連初中都沒讀完,又有犯罪前科,就連應聘公司的前台也一再碰壁。

現實很骨感,在受了各種冷落和白眼後,盛夏進了一家酒吧做服務員。盡管她並不願意,但她和安妮已經整整吃了一星期的泡麵。

夜晚來臨時,有人進入夢鄉,有人陷入狂歡,而盛夏的工作剛剛開始。

酒杯碰撞後,欲望蓬勃地發酵,氣味甜美而腐爛。從排斥到接受再到熟悉,盛夏始終無法適應。這裏就像暗夜的食人花,誘惑著每一個紅男綠女。而她的工作就是端茶送水,運氣好的時候賣出幾瓶酒,就能拿到客觀的提成。

“小夏。”經理叫住盛夏,壓低了聲音,“七號包廂是幾個大學生,不會出什麼亂子,你好好哄著,爭取拿點兒業績。”

“謝謝明姐。”盛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晚酒吧比較冷清,其他人都想方設法地掙小費,隻有她幹巴巴地在吧台晾著。

“去吧。”經理擺了擺手,她自己也有個女兒,因此對盛夏格外照顧。

嘈雜的音樂中,盛夏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包廂的門。

“您好,請問需要酒水嗎?”她的目光頓了一下,很快又避開了,但她沒有再向前走,生生地停在了門口。

曖昧的燈光下,五六個年輕人隨意地坐著,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挺拔的身影。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微光隱隱約約落在他臉上,那深刻的輪廓都變成了陰影,像水墨畫,依舊清俊。

“這裏的服務員都這麼漂亮嗎?”

“給我們來瓶酒吧。”

嬉笑和調侃中,盛夏滿臉的笑容,聲音裏是一如既往的甜美:“您需要我推薦嗎?”

“那就最貴的吧,反正是季長生買單,哈哈哈。”

還不等盛夏開口,那人已經猛地站起身,他直直地盯著她,眼底的光彩將燈光都壓了下去,驚訝與欣喜一閃而過。

“盛夏,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在上班啊。”盛夏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平靜,輕飄飄的,似乎是風吹來的,不是出自她的嘴巴。

季長生微微一愣。

她慢慢地走近,他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了她,皺著眉,話裏是不容置疑的專斷:“我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