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也不一定。”春日遙傾身點完最後一筆,笑眯眯地把鏡子舉起來,“好啦。”
“喔。”終於恢複行動自由的夏油傑攬鏡自照,鎮定自若地對她的繪畫藝術表達了充分的肯定,“很傳神,但這究竟是烏龜戲水、老牛吃草還是祝枝山名畫《小雞啄米圖》?”
春日遙的中文水平是足夠無障礙觀看各類中文電影的程度,夏油傑曾經也跟著她半懂不懂地看過好幾部,對這部熱熱鬧鬧的喜劇電影還有些印象。
“有這麼難以辨認麼,你看這個釣線、這個鬥笠和蓑衣,完全就是《獨釣寒江雪》啊。”春日遙憋著笑,但目光專注,盡量讓自己的神色看上去真摯一點。
“唔嗯,畫得不錯但建議下次不要畫了。”夏油傑讚許地點頭,隨即從她身旁的調色板上捏起一杆畫筆,“現在,該我了。”
出來混都是要還的,無數電影豪傑都曾在某個危急時刻語重心長地對自己的兄弟或者敵人說過這醒世箴言。春日遙認命地閉眼,夏油傑倒沒有像她那樣反複斟酌,在她額角略一停頓,刷刷刷輕飄飄幾筆就結束了戰鬥,讓她睜開眼睛看看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所以是畫的什麼小動物?不會是男生宿舍喜歡養的寵物小精靈吧?先說好無論是齧齒類哺乳動物還是蜚蠊目昆蟲我看了後說不定會連做三天噩夢哦,到時候夢中拳腳相向可不要怪我……?”春日遙一邊胡說八道一邊睜開眼,驚異地看向額角的那枝梅花,寥寥幾筆,但幾朵梅花都瀟灑清雋,各具神態,隱然有吉嗣拜山的風骨。
即使以春日遙對藝術貧瘠的鑒賞水平,也能看出他畫畫的筆觸遠非自己兒童簡筆畫的級別能比較。
春日遙和他做了好幾年同學,倒是沒聽說他還有這樣的藝術技能……
“國中的時候學過一段時間。”夏油傑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但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隱約的複雜情緒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春日遙一下子想起了在他家看到的高大的書櫃、很有些年歲的老手風琴、頁邊打卷兒的琴譜和那些曾毀於大火但仍被他的父親找來相似贗品重新堆疊到箱子裏的獎杯和獎牌。
在他同時作為普通人和咒術師成長的歲月裏,在他尋覓到真正可以吐露真言的夥伴之前,為了保護好身為普通人的父母,為了順應他們的期待,夏油傑親自打造了一張完美的麵具,塑造出優秀的、溫和的、有多重興趣愛好的普通好兒子的形象,而把真實的自己,把那個掌握了足以滅國級別術式的、強大到輕易能毀滅世界的自己小心地隱藏在麵具後麵。
時至今日,他們恐怕都不知道、也許也並不在乎自己真正的孩子是個怎樣的人。而那些積聚起來的壓力和同伴生命浸染出的血色,就像是經常要吞下的、如同擦拭了嘔吐物的抹布一樣的咒靈那樣,沉重地堆積在十幾歲少年敏[gǎn]纖細的神經上。
終於有一天,在他看到偏僻的村莊裏愚昧無知的村民把年幼的咒術師菜菜子和美美子綁在高高的木架子上,想要對她們施以極刑的時候,“哢擦”,不堪負重的神經終於斷裂開來。
“我究竟是在保護些什麼?”
他平靜地質問自己,同時麻木地走到拿著火把站在前排的村民跟前,穿著巫祝服飾的男人色厲內荏地訓斥他,你是什麼人怎麼到這兒來的?
夏油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在輔助監督驚恐的注目下,無數隻咒靈在他背後傾巢而出,目所能及之處都流淌著鮮血,耳畔回蕩著人類死亡前痛苦的呻*吟與哀嚎。
而夏油傑微笑著走到小女孩們麵前,伸出沾了血的手。
站在114個人的屍骨堆上,他做出了讓自己無法回頭的決定,斷絕和普通人世界的最後一點聯係。這個決定殘酷到即使是阻止了這件事發生的春日遙,在多年以後仍覺得心有餘悸。
“嘖。”春日遙忽然伸手拽住他肩膀,用力一扯,將他按在了自己的懷裏。和言情劇中柔情似水的大和撫子不同,她的動作並不溫柔,甚至算得上有些粗魯,但她按在他肩背上的掌心非常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