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咒術師和普通人並無差異。
既然並無差異,那想要強行區分開他們,所做的努力似乎也隻是可笑的水中撈月,徒勞無功。
在那麼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在掙紮過、奮鬥過卻依舊到來的命運無聲嘲弄前,夏油傑想到了死。
一個理想破滅的理想者,除了死,似乎也沒有別的路。
那就一條道走到黑。
他賭氣地想,走到退無可退的那一刻,他曾經的摯友自然不會坐視不管。被五條悟親手手刃,對已經成為最強的男人來說固然太過殘忍,但對夏油傑來說,似乎已經是個不錯的結局。
“跟我走。”春日遙站了出來,她在他搖搖欲墜地朝深淵墜落的前一刻拽住了他的手,她說,語氣篤定,“你不要考慮這麼多,隻要跟著我就好。”
說這話時她不似往常的溫和,平淡而美麗的麵容中有種近乎蠻橫的篤定。
他手指顫動,心頭也恂恂戰栗,但沒有甩開她的手。
沒有人能在深陷泥淖時甩開伸向自己的手。
“你隻是走得太心急了。”春日遙把蒸好的梅子飯推給他,撐著下巴歪著頭看他,暖黃色陽光在素白皮膚上跳躍,“飯要一口口吃,路也要一步步走。”她自己舀了一勺子飯送到嘴裏,整張臉卻一下子皺了起來,表情非常生動,可愛極了。“這個梅子怎麼這麼酸——不吃了不吃了。”
“不要無時無刻想著‘贖罪’兩個字。”春日遙告訴他,把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泛黃卷宗和檔案堆到他麵前,“拐賣婦女、溺殺嬰孩,他們犯下過遠比殺害菜菜子和美美子還要重的罪孽,既然是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是自然腐爛還是大火燒掉我也沒那麼在意。你要做的是找到自己真正能做、想要做的事。”
如果夏油傑死在十八歲那年,多年以後後人來祭拜他的墳墓,大概會認為他是一名天賦優異的特級咒術師,惋惜於他為保護人類而死的天不假年;如果夏油傑死在二十一歲那年,對他的蓋棺定論大概是盤星教教主,咒術界最大的叛逆,總之是個罪無可恕死有餘辜的大壞蛋,也許少數幾個往日的朋友會為他悲傷,但他們也因為生活的奔波和殘忍而自顧不暇。
但夏油傑活下來了,他麵前的路依舊崎嶇,但這條路還很長,而且不會是他一個人。
“啊,到了。”春日遙說。
夏油傑挑起眉,眼前是個規模不太大的國中,校門上了鎖,在暗沉天空下顯得灰撲撲的,和東京都鮮亮闊氣的私立名門們完全不能比。
“我的母校。”
“欸?”他有些驚訝,春日遙出身於禦三家,這些傳統的家族對於人才培養總有自己一套獨特的體係,要不然五條悟也不會直到高專時期才正兒八經地接觸整個社會了。
“被關在死氣沉沉的宅院中太久,我也想要走出來看看真真正正的人間是什麼樣子的。費了很多功夫,才爭取到這個機會。”春日遙說,“當然,在學校裏我有不好不壞的成績、不好不壞的臉,平庸到老師們要猶豫好久才能想起我的名字。”
“……喔。”他有點猜到春日遙為什麼要這麼做了。
“觀察人類,聽上去很中二,但對於我這種從來不是在正常世界長大的人,其實非常有必要。因為我默默無聞,所以總能聽到更多的秘密,知道更多的故事。”春日遙說,“除了我同齡的同學和朋友,我也在持續觀察更多的人。以前街角賣冷飯的婆婆,她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她獨自撫養兒子長大,但在兒子終於在外麵立穩腳跟想要過來接她的時候,她卻因為在廚房摔了一跤去世了。門口賣炸豬排的夫婦靠著物美價廉的菜品受到了這附近居民的歡迎,十幾年來他們攢下了一筆不菲的家私,但男人後來染上了賭癮,不僅把家裏的錢輸得精光,妻子與丈夫吵架要離家出走,但卻在衣櫃的角落裏發現了寫著自己名字的大額人身意外險保單。知道這一切後她反而冷靜下來,不吵不鬧,甚至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在男人喝的爛醉如泥後,她拿出剁豬排的刀一刀刀把他殺死了,然後她自己報了警,警察來的時候我就在現場,她供認不諱,同時情緒非常平靜,連一點怨恨或者不甘都沒有。”
“除了這些格外遺憾或者聳人聽聞的故事外,絕大多數人的生活其實都是日常而瑣碎,他們大部分在法律和道德的層麵都是好人,但在有些時候做出來的也許又不是好事。”春日遙說,“總之,這個世界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壞。每個人都有自己高興和悲傷的時刻,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看問題的立場,沒有人可以替另外一個人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