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信紙被顫唞的手慢慢展開,紙張舒展的聲音通過梁玉簡麵前的話筒傳進眾人的耳朵裏。
“我是梁玉簡,劉娟是我的愛人。”
過去的幾十年裏從未被公開說過的關係在此刻被擺在了柔和的陽光下,但麵前的眾人像是被噤了聲一般,梁玉簡隻能聽見低低的抽泣聲。
她幻想過無數次光明正大地說出她們的關係,但是從來沒想過真正說出來的時候她們已經天人永隔。
沒想到她是在為劉娟念悼詞的時候把她們的關係公之於眾。
“劉娟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梁玉簡當了一輩子的才女,沒想到自己為劉娟寫的悼詞裏開篇就是一句好人。
但是好人是什麼概念呢?不是現在很多人口中隨口就來的“好人卡”,而是幾乎要把每一件事都投入自己的善良的人。
太難做到了。
“她從二十八歲開始創建福利院,三十二年間,她從醫院門口、草叢裏、荒郊野嶺裏帶回來了無數個孩子。”
“這些孩子都是小女孩,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不要男孩,她告訴我說……”
“根本沒人丟男孩。”
“她想給女孩兒們一條生路,所以她才創建了福利院,一個隻有女孩兒的福利院。”
聽上去很不可思議,一個福利院裏隻有女孩兒難道不是歧視男孩嗎?
但其實真正被歧視的,是剛出生就差點被凍死,溺死,掐死的女孩兒們。
“孩子們,你們很幸運,你們遇到了劉娟,但是劉娟她……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梁玉簡這句話一出,她麵前低頭垂淚的人都抬起頭來,臉上掛著淚看著她。
“我和劉娟是在我們都二十歲的那年認識的,後來她告訴我,她自己一個人活了十四年。”
“我問她為什麼,她告訴我說——”
“她在六歲那年被父母扔到了大街上,扔到了離家千裏之外的大街上。”
紀知顏皺了眉,手指微微蜷曲起但被人握住。
掌心溫熱的感覺有些熟悉,她連頭都沒偏就回握住了杉曉瑟。
“在活下去都難的那個時候,拋棄自己的親生女兒是出於什麼原因不言而喻,而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們無從得知。”
梁玉簡邊哭邊問過她,但劉娟每次都替她抹去眼淚,再拍拍她的頭,說著“沒事,都過去了。”
就像是在說幾天前吃了一頓飯一樣輕描淡寫。
“但劉娟告訴過我,她從不怨恨自己是個女孩,從不嫌棄自己,”梁玉簡抬起頭,把目光從手中的紙上移到麵前站著的眾人身上,“她還告訴我說,她希望你們也不嫌棄自己,不嫌棄自己的性別,不嫌棄自己的長相,不嫌棄自己的身材。”
從古至今,女孩兒們被嫌棄的地方太多了,以至於女孩兒自己都覺得隻要自己身上有不完美的地方,就不能叫做好女孩兒。
但男人幾乎不會受這種規訓。
“所以哪怕就算是在她的葬禮上,她都希望你們能穿上自己喜歡的顏色。”
“因為這是她想要看到的,你們忠於自己而無畏世俗的表現。”
世俗這個詞太混蛋了,而規定世俗的又是什麼人呢?
是那群掌握話語權幾千年的,隻會掠奪的,沒有一絲一毫同理心的男人。
所以要無畏,所以要去推翻,所以要破開這個規訓的囚籠找到自己的路。
要把身影與聲音留到廣闊的天地間,而不是丈夫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咒罵話語間。
“忠於自己,無畏世俗,我想她想對你們說的都包含在這八個字之中了。”
“而我想對她說的,在過往的幾十年裏我已經說過了無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