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聞交代係統做的結界還在他們頭頂,晴朗日光穿不透這層屏障,而禦獸宗帶來的靈獸們正在萬獸園中懶洋洋地曬太陽,他們之中不乏許多付了靈石來看這些靈獸的修士,五湖四海的宗門,彙聚在這個六界集市裏,在開市日,因著三界停戰的繁華與寧靜得以在此處走走停停,笑語連連。
應滄瀾常於曆練之中遇到耐心蟄伏的靈獸,此刻發出的攻擊,往往於許久過後才會回旋至修士心髒,至中招,可這還是他第一次感覺日光冰涼,多日前的絮語,埋下今日苦果的種子。在這繁華間,燕無爭眼上的白綾都顯得透明了。
他顯然是在聽這安寧,聽這繁華,也在聽女修的答案。
過了片刻,他輕輕低下頭,手指在她掌心蜷縮片刻,一個劍修最真摯的眷戀就隻在掌心這三寸之間了,從前他隻有握劍,劍在人在,如今他明明有退路了,沈扶聞不一定能撐得住,可是隻要天雷繼續擴大,犧牲掉天雷附近的一些修士和百姓,天道也不敢再做什麼。相比可能沒有意義的犧牲,這對於燕無爭來說,顯然是妥帖的途徑。
沒有人敢斷定一個不是仙的未來劍仙,就能拉下天道,就能使六界無聲。
盛梳像是被燙到一樣脫開手,她那目光也明明不是催促,隻是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燕無爭就把劍穗摘下,摸索著放在她掌心。
往日劍修看不清東西,盛梳都是會帶著他一個個認的,她也不會允許一個曾為天子驕子的人,被時刻提醒自己眼盲的事實,可是這時的她卻在走神,在想些別的什麼,劍修也就耐心地先握住她的手腕,然後憑感覺從腰間取下劍穗,捋直後輕輕地扣在她掌心。
盛梳才驚醒:“其實也.......”
燕無爭回答得比她更快,捂住她的眼睛,不緊不慢:“好。”
其實應滄瀾從來都沒有想過,被卷進這一幕的其他人都沒有想過,為什麼知道未來的卦象後,盛梳會與天道作賭,天道選擇將神的心魔也卷進這幾世之中,那麼盛梳又做了什麼呢?
她閉上眼。
天雷將一切都劈開,又使得天地忽明忽暗,在白晝與黑夜之間切換的時候,女修就坐在萬獸園裏,聽著修士一點點變少,一直到整個世界都歸於沉寂,手指還落在那方羅盤上。她聽著算出那些卦象的自己,手指顫唞而慘白地算出第二個卦象。
如果想要保住此界,她應該怎麼做。
她選擇了眾生,所以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錯了。
女修慢慢地閉上眼睛,無邊的法器和以其他人神魂為契的法陣約束著她,她原本不該手無縛雞之力。可是女修沒有掙紮,靈力沒有運轉,於是她也就成了凡人一個。
混沌的河水淹沒口鼻不能呼吸的女修。
她在這水裏看見無辜遭難的神農穀數百人,看見清河改道孤苦無依的百姓,看見被種下禍心引苦苦掙紮的孩童,看見合歡宗燒殺搶掠,看見魔族無惡不作,看見血水翻騰的血池,看見染滿燕無爭鮮血的法陣,看見沈扶聞身死道消,看見雁禾瞬間坐化。
她看見一切天地,看到天道趁虛而入之時,她裝作天道,喚醒了燕無爭,並讓他去阻攔剛剛下界的沈扶聞真身,天道與神博弈,然而她才是他們一切輪回的起點,她向天命之人透露了他們既定的命運,希望他們可以於無數輪回之中自救,然而以保住眾生為目的算出那卦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天命之人獻祭是最好的結局。
無盡的藤蔓像是有生命一般往河水裏蔓延,恍惚之間還有雁禾他們的聲音,似乎想要伸出手,將落水的人從水潭底部撈回。
可是碰不到她。
她看見臨淵會死,燕無爭會死,沈扶聞會死,哪怕雁禾都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