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突如其來的雷聲打破屋內寂靜, 紫色閃電劃過天空,繼而如樹根般駐紮在雲層中,白光照亮了昏暗房間, 厭煩了綿長細雨的天空潑出大水。

許是要愈合了,肩膀上的傷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癢, 像是千百隻螞蟻爬過。

許浮生忍不住想撓, 卻被旁邊的人提前察覺意圖,指節回攏, 將她扣得更緊。

細密的汗珠在擠壓中破裂,變成更黏膩的膠水,讓她們緊緊粘在一塊。

許浮生隻得轉移注意力, 企圖引別的事情壓住這磨人的感受, 比如江辭卿提出的、關於“明晚”的那個約定。

不是她刻意逃避, 隻是一說起來就難免牽扯許多, 幼時發生的變故、逃亡時的經曆,怎麼在荒蠻之地存活下來的繁瑣冗長往事,再到關於江辭卿的回憶。

不是一時半會就能交代清楚,而且有很多記憶, 甚至連她自個都有點模糊不清了, 何談和人一一講明。

江辭卿抱著她,也不催促,隻默默等著。

故而她沉默許久, 才緩緩開口, 話語聲伴隨著時不時響起的雷聲,如同今夜大雨一般寂寥。

幼時的記憶如同一張發黃潮濕的書頁, 處處寫著了壓抑的沉悶, 看似威風的楚湘王府, 實際卻受皇帝忌憚、處處受限。

即便到如今,許浮生仍還記得當年父王滿腹才華,卻無法施展的滿臉鬱色,分明清醒理智且溫和,卻要日日酒醉裝出萎靡模樣。

許浮生那時不懂,隻知道父王酒醉後很是討厭,不是哭嚎發酒瘋,就是邊吐邊睡,故而她常常將酒壇藏起,讓父王清醒著陪她寫字念書給她吹笛子。

如今想來,許浮生自個都覺得自己太過嬌蠻任性,不怪母妃當時老是責罵自己,隻是父王慣會寵她,不僅不生氣還會事事依著她,將她舉在肩頭,一聲聲地念我的乖乖女兒。

她明明半點都不乖。

如果說饒過江辭卿是因為熟悉的黑發黑瞳,那麼吸引許浮生便是對方與父皇相似的氣質。

雖然眉眼半點不同,卻一般苦悶,都是把自己罩在一個溫和有禮的殼子裏,卻從骨子裏透出壓抑的頹唐,像是嚐遍世間苦酒的遲暮人,沒什麼希望卻還要讓自己活在這人世間。

隻有偶爾吹笛時,才敢稍稍露出些許酣暢疏狂的本性,像是在刀口上舔糖,一邊被劃傷一邊心甘如怡,吊著自己的最後一口氣。

許浮生是從他們身上琢磨出老天爺愛作弄人的惡劣,要把萬般才華賜給一個人,卻不給任何施展的空間,折斷她的脊骨,滅了她的希望,最後看著她行屍走肉地活著下去了。

想必這般磋磨才會讓話本有趣些。

隻是許浮生沒想到,即便父王已經如此,仍就躲不掉楚湘王府被屠的命運。

先是潑油後點火,被皇室培養多年的暗衛早已熟悉流程,手起刀落一抹銀光,便是一具屍體落地。

陪著自己長大的奶娘,教自己編花繩的丫鬟、平日裏總笑嗬嗬舉起自己的護衛一個個倒地,睜大的無神眼眸滿是不甘。

她被父王母妃護在懷裏,父王一如平常慣著她,即便到這種時刻還會用衣袍遮住眼睛,低聲安慰:“乖乖不要看,這隻是一場夢,馬上就醒了,不要怕。”

可她心裏清楚的很,攥緊父王衣袖的手在掌心留下深陷的月牙。

直到外頭吵鬧聲突然止住,有人破門而入。

許浮生嚇得閉上眼,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在這裏了,卻發現父皇突然鬆了口氣,語氣熟稔且親近,如同多年未見的好友:“你終於來了。”

“事發突然……”那人聲音如泉落石上,清冽且沉穩,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父王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