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從戚家別苑告辭後,她便一直在家中閉門疾書,連巷口都沒出去過。誰知今日去當鋪,路上竟那麼巧就碰見了帶人上街采買時新衣料的孫婆婆。兩處撞見,沈蔻來不及回避便被孫婆婆逮著了,說那日分別後,戚老夫人甚是想念,請沈蔻隨她同往澄園,陪老夫人坐坐。

沈蔻既承“救命之恩”,哪好扭臉就拒絕?

少不得應了,隨孫婆婆過來。

閑談之間,戚老夫人舊事重提,沈蔻自是婉拒,陪著說了半天的話才尋機告辭。

繁蔭花木間遊廊曲折,離府門隻剩百步之遙。

沈蔻卻忽然覺得有人在注視她。

眉心突兀地跳起來,她側頭抬目,一眼就看到了影壁旁矗立的男人。

英姿昂藏,氣度端貴。

即使隔得頗遠,那眉眼都是無比清晰分明,令她印象深刻的。

是江徹!

猝不及防的偶遇,令沈蔻如遭雷擊,前世的卑微追逐和臨死時的漫天風雪霎時浮現,她下意識扭頭避過他的目光,按捺著迅疾如鼓的心跳,向孫婆婆道:“方才來時瞧見北邊還有個角門,離我想去的地方近些。不如咱們從那邊走吧?免得繞路。”

孫婆婆遲疑,“那邊倒是有個角門,隻不過尋常都是下人們在走,怕是會委屈姑娘。”

“這有什麼委屈的,門不就是給人走的麼,自是要選近的那條。”沈蔻勉強含笑說著,不等孫婆婆拒絕,竟自掉頭往角門走去。

很快,兩道身影迅速走遠。

剩江徹愣愣的站在那裏,目光追隨著那道嫋娜背影,腦海裏有幅畫麵迅速閃過。似乎就是在澄園的花廳,他應戚老夫人之邀過來,有個少女笑意明媚,腰肢細軟,朝他盈盈行禮,拿極軟的聲音喚了聲“王爺”。

清晰而真切,仿佛就在沒多久之前,連她的眉眼都是清晰的。

可近來他並未踏足澄園。

是他記錯了嗎?

江徹皺眉,直覺那之後還發生了什麼,遂揪住那畫麵追溯,欲分辨真假。也不知是不是近來被噩夢折磨得難以入眠,以至精神不濟的緣故,他但凡稍微往深了想,腦袋就隱隱作痛,似被什麼拉扯著,痛感從腦海蔓延到心頭,如有鈍刀在割。

他握拳強忍,手背上青筋暴起。

腦海裏雲遮霧繞,他似乎看到了更多的畫麵。

是戚老夫人在嫋嫋茶煙裏含笑引見,說這姑娘是因不慎落水,湊巧被她和季氏撞見就留在了身邊,收為義女。而少女站在早春二月的桃花旁,含羞帶怯地說她名叫沈蔻,久慕他的大名,甚是敬仰欽佩……

回想到的越多,腦袋就越疼,快要裂開似的。

江徹渾身冷汗冒出,令他幾乎大汗淋漓,臉色亦迅速變得蒼白。疼痛引起的暈眩陣陣襲來,他原就失於歇息精神頗差,如今強行回憶遭了劇痛,終是沒撐住,身體晃了晃後一頭栽倒在地,暈厥了過去。

*

江徹醒來的時候,夜色已深。

屋中安靜之極,金鉤懸著的簾帳盡數垂落,唯有遠處桌上兩支燈燭靜靜燃燒,往帳內投來微弱的昏暗光芒。

他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有打更聲自遠處送入窗中。

亥時三刻!

江徹猛地坐起了身。

他去澄園的時候還是後晌,此刻卻已近夜半子時,算起來,他竟昏睡了兩三個時辰?這一覺睡得實在深沉,別說先前連夜纏身的噩夢,便是連半點淺淡的雜夢都沒有。他很久沒睡得這般香甜,此刻隻覺神清氣爽,渾身舒泰,連日積攢的疲乏早已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