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計有了著落,沈蔻近來睡得也頗踏實。

黃粱一夢,終是重回原處。

往後的路該怎麼走,在撞見江徹之後,沈蔻曾認真想過。

像前世那樣攀附戚家,繼而接近江徹,謀求穆王妃之位,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前世那兩年間,她雖觸不到穆王府裏頭的事,卻也覺出皇家爭鬥的凶險,稍有不慎便是天翻地覆的災禍。更別說外頭還有無數貴女虎視眈眈,對穆王妃之位垂涎欲滴。

她如今又沒被下降頭,何必為了江徹那種冷漠無情的男人,去跟虎狼爭食,自陷險境?

穆王妃之位留給她們去爭就是了,打得頭破血流也無妨。

她還是得遠離旋渦保平安。

這家宅雖小,卻也有衣蔽體,有飯果腹,可栽花種草,可逗鳥遛狗,憑著母親拿手出神入化的廚藝,還能美食度日。住在京兆衙門旁邊,有人暗裏照看著,隻要她不去招惹是非,也能保得住自身平安。

等父親刑滿後回來,一家人到江南去過安穩的小日子,不比前世那樣的淒慘下場強?

反正此刻,沈蔻挺知足的。

她咬著筆頭,將戲本裏的一段曲文填完,頗滿意地吹幹墨跡。

風過窗檻,送來凋落的桃花瓣。

沈蔻以手托腮趴在窗檻上,望著外頭湛藍的碧空。

上巳之日素有祓禊的習俗。

父親還沒獲罪的時候,每逢這日,母親都會帶她出城,與小姐妹一道遊春踏青,瞧著男兒們宴飲歡笑、曲水流觴,少女們折花摘草,笑放紙鳶,是極為歡快的。

可惜去年底出了震驚朝野的紅丸案,宮裏蘇美人剛誕下的小皇子遭人戕害,與東宮交好的興國公顧家闔府問罪,連同頗受倚重的左相都被賜死。隨後父親沈有望獲罪,素日往來的兩位叔伯被貶離京,朝堂裏外都是事情。

而跟沈蔻交好的小姐妹也都因家中遭貶,闔家離開了京城。

如今就剩她形單影隻留在這裏。

沈蔻輕輕歎了口氣。

簷下掛著鳥籠,新買來的玄鳳鸚鵡啾啾輕鳴,暈染般的淡黃羽毛極為悅目。旁邊那隻虎皮小鸚鵡則頗為膽小,縮在角落裏緊緊抓著細杆,豆子般的小眼睛卻不時往沈蔻身上瞟,似在揣摩主人的脾性。那模樣兒,瞧著便是個機靈的,等在這裏住慣了,沒準兒還能學會說話。

沈蔻起身添水,趁空教它們說話。

逗了半晌,瞧著天色尚早,遂將新謄好的手稿卷起,換了身利落的少年郎裝束,動身去珠市街。

到了戲樓,曾儉果然在裏麵。

見身著青衫的沈蔻走進來,原本坐在椅中啜茶的曾儉不自覺地起身。

他生得姿容端方,行事一板一眼的頗為刻板,每日跟戲樓裏姿色出眾的名伶打交道,也算閱美無數。但冠帽下那張清秀的臉映入視線時,曾儉還是忍不住多瞧了兩眼,直到小廝奉茶時出聲提醒,他才自覺失禮,忙挪開目光,伸手相讓道:“請坐。”

沈蔻拱手道謝,理衣入座。

茶是上等的六安瓜片,碧如翡翠,沈蔻輕啜了一口,隻覺香而不澀。

曾儉已從屜中取出了一摞紙箋。

“公子的戲本曾某已請東家瞧過,東家很是讚賞。不過看得出公子頭回捉筆,戲本寫得青澀,有不少可推敲斟酌之處。東家想請公子親自過去商談,若能談得攏,價錢是極好商量的。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說話之間,他將紙箋推到沈蔻跟前。

沈蔻雙手接了,慢慢翻看。

簪花小楷謄抄出的戲本整潔幹淨,上頭零星有圈點痕跡,雖不見半個字的批點,卻都圈在了要害。亦有幾處,沈蔻寫時未曾深想,此刻被單拎著琢磨,又覺大有文章可做,近乎醍醐灌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