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在沈蔻瞥過去時,靜立如石雕一般,唯有那雙眼睛隔窗瞧過來,像是靜悄悄看了她很久,積成一汪深潭。以至於隔著中庭雜樹,在兩人目光相觸的那一瞬,沈蔻便不小心陷了進去。
似靜水流深,波瀾暗藏。
冬日裏枯淡的日光灑滿庭院,兩人就那麼隔窗望著,片刻後,沈蔻才醒過神,垂眸挪開視線,理衣起身迎了出去。
原本沉寂的心,亦跳得微微淩亂。
自打住進穆王府,到如今快十月中旬了,時日倏忽即過,季節流轉匆匆。最初的提防與生疏在日複一日的閑散中磨去,她和鍾氏寄宿在客院裏,照舊做著刺繡、寫著戲本,江徹則越來越頻繁地抽空踏足,或是送些飯食,或是說幾句紅丸案和沈有望的近況,或是借口途徑此處,進來稍坐片刻。
偶爾他也會問沈蔻新寫的戲本,在她困於犄角時出點主意,若能騰出大塊的時光,也會以盡地主之誼為名帶母女倆逛逛園子。就連原本見他就要喊“臭男人”的紅豆,如今都跟他慣熟了起來,每回江徹走近鳥籠,它都能嘰嘰喳喳撲騰個不停。
這些變化日積月累,似溪水打磨石子,在不經意間悄然變化。
以至於此刻沈蔻看到他,已再難像最初那樣心如止水,劃出涇渭分明的界限。
她迎至廊下,盈盈屈膝為禮,“王爺今日得空,怎麼不進屋,在這兒幹站著呢?”
“看你寫得認真,怕打擾你們。”
江徹麵上笑意溫和,說話間瞥了眼屋裏。
沈蔻會意,莞爾道:“母親也隻是閑來做些繡品,說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倒是我們在這兒白住了幾個月,給王爺添了不少麻煩?聽說家父的案子快有定論了吧?”
“快了,不出月底,應該能團聚。”
“當真麼?就在這個月底?”沈蔻喜上眉梢,“聽聞彭王受責禁足,襄平侯府的人幾乎也抓了個幹淨,到時候,謝嶠手底下那些蝦兵蟹將也會被一網打盡了吧?”
“嗯。”江徹頷首,笑意卻微微收斂。
她為何忽然問及謝嶠,他當然清楚。
當初將沈蔻母女倆留在王府的客院裏,是因外頭有謝嶠虎視眈眈,恐對母女倆不利。彼時鍾氏和沈蔻就已將話說得很明白了,寄人籬下是迫不得已,等沈有望安然回京,洗脫了罪名,或是外頭沒了威脅,便還是要搬出去住。到時候,他再想將沈蔻留在身邊,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離這一天的到來,已沒剩多少日子。
沈蔻這般問,似有些迫不及待。
而他……
江徹眸色稍深,想著客院裏有個鍾氏,畢竟不甚方便,遂按捺住心底湧起的諸般情緒,稍肅神色道:“家人團聚是喜事,理當慶賀。謝嶠的案子裏牽扯出了軍中將領,屆時邊境未必不會出岔子,我或許也會離京一陣。有些話得早些叮囑你,今晚酉時,你隨我去趟高雲樓。”
高雲樓在王府的後院,建於涼台之上,可做宴飲之地。隻不過穆王府後院空置,尋常與朝臣的私交甚少,故而極少動用。
江徹有話叮囑就是,平白無故設宴做什麼?
莫非還有外客?
沈蔻微訝,瞧他說得認真,卻也沒推拒,頷首應了。待得傍晚時分,往身上罩了件保暖的披風,由仆婦引著往高雲樓去。
*
初冬暮色,高雲樓外槐樹成蔭。
沈蔻過去的時候,周遭靜悄悄的寂無人聲,別說府外賓客了,就是連仆婦侍女的身影都沒幾個。她心中暗詫,隨仆婦步入閣樓,裏頭暖烘烘的熏了淡香,跟外頭的寒涼晚風迥異,不由問道:“這就燒上火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