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沉的喃喃絮語回蕩在這一片無邊的暗色之中。
“在這個世界上,陽光對我來說,是最奢侈的。我很少見到陽光,一直到祁老師的文軒亭,他的書桌對著窗台,朝南,我可以坐在陽光底下,安靜寫作業。
祁老師說走出這裏,外麵到處都是陽光。
走出去很難。但是他推了我一把,很大一把,我的命運就這麼改變了。但是,他也隻能推我這一把。很多我沒辦法擺脫的,他也沒有辦法幫我擺脫。
阿姨為了讓我念書,就沒有讓老三繼續念書,老三說,哥你成績好,應該讀書。
擺脫於我,太奢侈了。我走不了。我知道,就算憑著祁老師給我的機會,讓我僥幸走了出來,但我的人生就這樣了,就這樣一見到底。
冬冬站在我的眼前,第一次的時候。光鮮耀眼,肆無忌憚。是我當時覺得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的那種人。
她代我做了當時我不敢做的決定——不繼續給謝逢春做槍手。
這是當年的我不敢輕易拒絕的事情,她給了我拒絕的勇氣和理由。
陽光,誰不留戀呢?
大四那年,和她每天騎自行車去報社的幾個小時,是我最滿足的時候。好像又回到了祁老師的文軒亭寫作業的那些時光。
她說,師兄你應該寫自己的東西。
我覺得對。
她說,師兄你在故事裏寫的是人性深處的追尋,得花時間寫。
我覺得對。
她說,師兄我幫你做舞台劇好嗎?
後來她又說,師兄我可以幫你拍電影。
她就是祁老師的文軒亭裏那束陽光,給了我不切實際的渴望。”
話說到這裏,範文軒的聲音停了停。
塗山海帶著一絲戲謔的油滑腔調幽幽地問他,“原來你把她當仙女兒啊?真是鬼迷心竅了。”
範文軒的聲音複又響起來,有一種格外的認真。
“李宗盛那首歌,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了。
是真的這樣,你不會明白。
仙女幫凡人,不覺得自己在幫人。
冬冬,她就像是興衝衝的小火車頭,一個勁兒在她自己的軌道上往前衝著。
她沒覺得她在幫我。她要的是她的痛快。
教訓了謝逢春,她痛快。
幫她叔叔做事,她痛快。
幫她的同學找活兒談項目,她痛快。
讓我寫我想寫的、讓我不再做別人的槍手,她痛快。
幫我們做成舞台劇,她痛快。
幫我們拍電影,她痛快。
不自覺的慷慨,才是真慷慨。不經意的俠義,才是真俠義。
但是冬冬她沒這麼想自己,我知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這就是她,她痛快地幫了我,我重新看到了陽光。”
塗山海哄著醉話纏綿起來的範文軒,“是是是,她是仙女,有仙法呢。你這一頭栽的,眼裏就再看不進旁人了。”
範文軒自床上坐了起來,將手臂擱在書桌上,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他的臉龐隱在黑暗裏。
“小時候在鄰居家看電視,黃梅戲《天仙配》,我經常在想,真的會有仙女看上一無是處家徒四壁的村夫?
剛認識她那會兒,我時不時這麼問我自己。
我不敢問她,我甚至連追她都不敢。我隻能每天給她打兩瓶水,和她並肩在校園裏走一陣。隻要就那樣走著,我就滿足了。她問我,願不願意和她建立開放式的關係。我怎麼會不願意呢?村夫怎麼會拒絕下凡的仙女呢?
除了我,沒人知道她為我做了多少事兒。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