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朕選中了你,來朕的身邊試試看。”
陸安搭在下擺的手指輕屈,像是明瓦窗外有雨落進池塘的浮葉上,帶動周遭展開一圈圈淡淡的漣漪,他的心緒亦是起了波瀾。
他並未著急一口應下,反而是先問,“陛下,參與科舉的考生千千萬,您為何選中了我?”
文景帝眯眼,語帶深意地看向陸安,“朕發現你這個人真是對皇家沒有一點敬畏之心,你不是應該滿心歡喜、感恩戴德的接受朕的拉攏嗎?”
陸安雙手作了一揖,沉斂地應道,“陛下,許是我從小沒有接受過如此的舉止熏陶,我是在遠離太和殿的地方長大的,所以有些禮儀我尚且不能掌握,但我以為敬畏並非流於口嘴,而是放在心裏的。陛下的話,於我而言如同天降恩惠,天降恩惠固然是好,但有我不願意貿然拾起,我想先思考自己是否能夠勝任,我的德行是否配位,所以才有了上述的疑惑。還請陛下解答。”
文景帝飲了口茶,不悅地看他一眼,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可能就是因為你這呆頭鵝的性情吧。原本你確實隻是我擬定的名單中的一員,有緣在千佛寺外見到你了,朕覺得這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機緣,你可得想清楚了,要麼應下,要麼你是走不出這齋樓的,朕身邊尚無能臣,卻也並不是一個人都沒有。你謹慎回答,答得朕不滿意,你就人頭不保。”
陸安:“......”
許是因為這位帝王實在是年少,一番亦真亦假的戲謔後,文景帝麵容流露出一絲得意,“嚇壞了吧,嚇壞了就趕緊同意。”
陸安從善如流,“得陛下賞識,草民自是不勝榮幸。”
文景帝輕哼一聲,而後麵目和善地問他,“昨日與你談的江南雨澇一事,你可是有想法?”
陸安頷首,“陛下,解法其實不是盼著雨澇不來,而是無論雨澇來不來,都翻修堤壩,加長堤壩,確保雨澇不會傷害到沿岸的百姓和農田。因為您所有的憂心,都來自於那個幾十載前建起來的堤壩。”
文景帝頭一回以讚許的目光看陸安。
那一刻,陸安確定文景帝是早有此想法,隻是在等他親口說出答案。
簌簌雨聲中,文景帝問陸安,“不是每個科考的學子都要走到殿試上才能分得一官半職,走到那個位置上,太高太顯眼了。若我以會試結果為止,指派你去江南出任縣官,你能承起重任,把堤壩修築完備嗎?”
文景帝問出這話時,既知曉陸安是一個年僅十四的少年,卻又完全沒有以年紀取人,並沒有將他當作一個十四的少年,“朕自己就是十五歲坐上一國之君的位置。在朕這裏,用人唯看能力,你隻要有才能,朕會一路扶持你,直到你羽翼豐滿,能夠站在我的身旁替朕分憂。”
陸安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陛下,我恐怕難承君恩,實際上我是一個戀家的人,我不願離開京城,離開我的家人。”
陸安給出的理由相當幼稚,甚至在文景帝看來,有些分不清楚輕重了,“男兒當以功名為上,在外拚搏廝殺,而非眷顧一方宅院,此難成氣候。”
陸安淡然應道,“若我沒遇見她,我許是能將一生奉獻給家國,但我既然遇見她了,我的一生便是碌碌無為,也定然是以家人為上的。”
文景帝氣結,可也並非真是陸安婉拒就要取他性命。
起身送陸安離開時,文景帝雙手執於身後,銀線鉤邊的緞靴踩在濕漉漉的石徑上,他仍是說,“到會試為止,朕會把江南縣官的位置空出於你。下一回,朕希望從你口中聽到滿意的答案。陸安,切記勿要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