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淨一手提著竹簍和釣具,一手拄著拐杖, 慢悠悠地從中庭走出,打算去胡家村頭的湖畔釣魚。

胡武淨慣例與溫含卉彙報,“溫姑娘, 我出門啦。”

溫含卉朝他點點下頜,“初春夜裏風大寒涼,您別忘了時間,傍晚早些歸家。”

“好嘞。”胡武淨哼著小曲兒, 繞開坐在木凳子上縫繡的女人和她跟前佇著的那道宛如堅/挺柏木的人牆,在老人的手伸向柴扉門的刹那,胡武淨愣了一下,又倒退回去,抬頭看了看那棵高挺的柏木。

胡武淨放下竹簍和釣具,揉了揉眼睛,而後凝神細看,眼睛慢慢地鼓圓變大,用木拐去觸陸安的靴麵,手心傳來真實的阻力,他不可思議道,“溫姑娘,我跟你指天發誓,這個外人不是我放進來的!”

胡武淨著急地朝陸安道,“臭崽子,你幹什麼啊?怎麼能不打招乎就硬闖民宅呢?這麼多年聖賢書都白讀了嗎?趕緊出去啊!”

溫含卉收好帕巾上花卉圖案的針腳,忽而出聲道,“人是我放進來的。您放心外出吧,沒事的。”

哦......

哦?

哦!

胡武淨看看陸安,又看看溫含卉,一步三回頭,慢慢挪騰出家門,然後回身探了個白花花的腦袋進來,再次對溫含卉道,“溫姑娘,那我走了哦。你小心謹慎一點,談得不高興了,記得炊房裏是有柴刀的。”

溫含卉朝胡武淨擺了擺手,送走他後,她起身往中庭走。

陸安就跟在她身後,她挪一步,他挪一步,直到溫含卉喊他坐在一方石桌邊等一下。

陸安撩開衣擺,坐姿非常端正筆挺,偏頭看她走去後院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拿柴刀防身了。

不稍多時,溫含卉端著茶水和糕點回來,放在石桌上。

她的確是以待客之禮在接待他。

兩人安靜地坐了片刻,陸安有些近鄉情怯,端起茶水看著浸潤在其中的茶葉,慢慢地舒展開葉身,沉進杯底,他說,“這茶葉扁長,銀似雪,可是江南的白茶?”

溫含卉隨便喝了幾口說,“不清楚,是手作坊的客人送的春假禮物,你別多想。”

意思是讓陸安不要自作多情認為她以茶思人。

陸安低低地應了一聲。知道了,他不會自作多情的。

他隻是想起個話頭,卻失敗了而已。

明明有很多話想同她說,明明日夜都期盼著能見到她,可是當她真的坐在自己身旁時,陸安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呆呆訥訥,像根無用木頭,立在這裏做木樁呢。

陸安默默吃下一塊糕點,斟酌著說道,“其實我也有給你準備春假禮物。離開揚州時,我都專門帶回京了,隻是今日太過突然,忽然得到了允許能進家門,我毫無準備,禮物都放在我如今居住的宅院裏了。有當地一些稀罕的紡物,一些那邊獨有的香料,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的,明日我就給你帶過來。當然,我不是暗示你明日還想進家門,我會堆放至柴扉門口的。好不好呀?”

他同她說話時,仍帶有數年以前兩人相處時慣常有的習性,說話的語調末尾總給她一種他在向她央求撒嬌的錯覺,身上全無溫含卉在他歸京當日遠遠瞥見的那股疏離冷情的氣場。

溫含卉雙手捧著茶杯杯沿,視線自碧玉的茶水緩緩上抬落在他的臉上,她沒有回答他,反而是若有所指的說,“你最近好像很閑,每日都能來我家遞信。”

陸安眼眸亦是對上她的目光,四目相對時,他的心潮無法抑製地翻湧,他真的,好久沒有像現在這般看她了。

這一眼,隔了整整四載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