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承:「嘶——他這麼多年喜歡你什麼呢?嘴欠嗎?」
「猜。」
「你是岑遙?我還以為隻改了姓。」
「岑遙,沒『家』。」
「百萬醫療你有買嗎?商保。」
「啊?你花都掉葉子了。」
「我說重疾險,該買就買我不是推銷。」話題繞圈又回到開頭。徐靜承把病曆單據邊角磕齊:「六樓內鏡室,找魯醫生,給你打過招呼了,看到你姓岑他心裏就有數了。拿了報告單再來找我。」徐靜承手同樣漂亮,卻欠一點厚。
這次有預期了,丟失尊嚴的厭惡減半,岑遙仰頭喝了利卡多因,咬住**側躺。金屬圓頭的管口遞伸進口腔。異物入喉的感覺難以形容,不大痛,比刷牙幹嘔痛苦些,又比口湛超要好一點。管子在腹膛內蜿蜒摸索,意識跟著管子走,細微不適都被放大。先是咽,最難捱,後頭食管,食管路徑稍長,抵過賁門順利到胃,洞穴樣的空間,四處搜視,最後去十二指腸。身體做抵禦暴力入侵的滯後反應,岑遙蜷起手腳,腮腺泌股股唾液,喉嚨發嘔聲,護士忙說,均勻呼氣。魯醫生偏肥胖,語調遲慢,五指渾圓捉著儀器,口吻痛起來:「剛三十啊,怎麼把胃搞成這個樣子呢?平時不注意吃點達喜就算了是吧?胃現在充血水腫,黏膜有潰麵,嘖,看不清,得活檢。我去跟小徐說一聲,你報告今天出不來的。」管子外抽一寸,岑遙喉頭上下滾,「也不要怕。」
皖中傍晚下暴雨,不久轉冰雹,城市顛倒,下川窪地大水淹車,導航上祁門路段紅得發紫。湛超敲了半小時方向盤,轉個彎抄近路就回了。岑遙難得說在家,燒飯。
湛超在玄關脫鞋,「啊。」頂燈閃兩下滅了,四下暗掉,「我氣場逼人。」
廚間刺啦啦翻炒聲響停了,岑遙探頭指房頂,「燈房東說加州的,你賠啊。」
「要命一條。」湛超從後抱腰勒他下頜,「來你自己看外麵兒有亮的麼?連片停的。」
「哦你一說我記得了。」岑遙昂頭,「門衛昨天貼的單子說修電路,有病他晚上修電路。哎放手!」然後愣住,借天光看他,觸摸他瞼緣:「眼怎麼了?」
「好慘,我剛鎖車。」湛超在他耳緣蹭,「這麼大冰疙瘩,啪就掉我臉上了。」
湛超偶爾會昏頭,把這間幾十平的屋當做居巢在築構,一些實在精美又全然不必的起居物件,常常就那麼冷不丁地出現在角櫃、平桌。好比有次快遞敲門,男人九月天累得滴汗,搬進半扇門長寬的包裹,岑遙撕開一看,是副幅表現主義櫸木框掛畫。始作俑者不以為意眨眼笑,說牆不是給我蹭了道黑嗎?這樣他認知裏平常的煙花小事舉不勝數。更不要說鍋啊碟,煲湯、煎炸、研磨穀漿,他嘴裏各有用處,櫥櫃冰箱日漸滿溢可做展覽,「家」變得像了。岑遙覺得他瘋/逼卻從來不說,也是因為知道,湛超他就是這種人——管美君銬走那天,他倚靠沙發吸了整包軟皖,幹瞪眼到夜兩點,摸索進岑遙被窩低聲說,睡著啦?悠悠怎麼辦,要麼......算了——湛超對人、事,乃至死物,用情之輕易之不疑,有時令人自慚。
那個號稱富硒麥石保健砂鍋被用來熬豆粥,岑遙揭蓋,水米分離,「來瞪大你狗眼看看你一百多買了個什麼東西。」
「我狗鼻子聞著還行。」湛超用勺舀滿一碗。
這頓做的像醫院的食譜,綠葉菜佔江山半壁,唯一的葷腥是一尾不大的鱸魚,蔥蒜爆香沒有土味。岑遙從前就照顧顏家寶的吃,對烹調與其說先覺不如說手熟爾,做飯調味清微,奇技更在量見分寸,兩人擱下筷子飽饑都不覺得,七分滿足這樣子,碗啊碟裏剛好一點剩的也沒有。家裏的一段截蠟黏在鐵皮蓋上燃,芯子銀銀閃光。湛超想岑遙其實沒吃多少。他戳幾下手機屏又抬頭,看岑遙耐性用筷頭將啐出的魚骨悉數撥拉進碗底,暗弱光裏,岑遙眼下一圈淡灰的陰影。 「遙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