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覺……”
有人在喊他,聲音低弱。
他急得全身打顫,咬緊牙關攥緊拳頭,嚐試許久才勉強睜開眼。結果在模糊的視線中,看到的卻是母親。
怎麼是母親?
竟然是母親。
很大的一顆眼淚落在他手背上,是媽媽在哭。她被安全帶束在車座上,身體側不過來,脖子上、手上,到處都是血,平時總是柔順的頭發顯得很蓬亂,毛衣的袖口都被浸成鮮紅色。
“陳覺……”
媽媽在叫他。
他急得五髒俱焚,衝過去解開安全帶,把她傷痕累累的身體抱到懷裏:“媽、媽!沒事的,你別害怕,有兒子在,兒子會救你。”
翡翠鐲子碎了,母親的右手腕鮮血直流,伏在他肩膀上微弱地喘氣。他嚇壞了,雙手摟著她搖撼:“媽,醒醒,別睡!別離開我。”
母親的眼皮格外沉重,臉上也流了好多血。他拿襯衫袖子去擦,怎麼擦也擦不完,眼中的恐懼越來越深,最後隻能兩隻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媽……是我啊,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她手心還攥著一團半濕的紙巾,那是因為吃藥前還在為了他的事哭。想到從今往後陳覺和陳念又一次沒有了媽媽,她就禁不住心酸。怎麼她的孩子這樣好,命卻是這樣苦?她左手用紙巾擦眼淚,右手抓起一大把安眠藥吞下去,一點也不害怕,隻是舍不得。
陳覺抱著她,在車裏放聲痛哭,因為這是他第二次失去母親。
他不明白媽媽為什麼來了又走了,不明白為什麼媽媽竟是被自己害死的,不明白,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死的不是自己?他的媽媽,一輩子沒有害過人,唯一做錯的事就是嫁給他爸爸,成為他媽媽,最後還死在去醫院救命的路上。
原來是他自己,親手將母親送上黃泉路。
原來是他。
最後一次睜開眼睛,媽媽隻是看著他,怔怔地看著他,落下兩行眼淚。想要把手抬起來摸摸兒子的臉,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他隻好慌張地把臉湊到她手心。
“媽、媽!”
結果她隻替他把額角的血擦了擦。
原來他自己也傷得很重,頭破血流,眼珠子裏充的全是紅血,可仍然嘶啞地喊:“媽,兒子害怕……”
她是不怕,但他怕,隻是她沒辦法。
其實她吃藥就是為了替丈夫贖罪。可是到了最後一刻又有些不想死了,想留下,因為怕陳覺想不開。
她微涼的手指按在他額上,躺在那裏隻是吸氣,可惜聲帶已經僵了。張了張嘴,呃呃嗚嗚,舌頭打不直,百般努力還是不行,最後隻能不甘心地睜著眼,凝望已長大成人的陳覺。
手柔軟地溜下去,再也握不住。
失去母親的那一刻陳覺恨極了自己,身體極痛,靈魂卻是茫然的。他都沒有意識到媽媽走了,沒有意識到媽媽就死在自己懷裏,他軟弱得像剛出生的嬰兒,直到昏過去前一秒也還在說:“媽,我錯了,我好好吃飯,我回公司上班,你不要離開我們……”
他是錯了,錯在太執迷,錯在太重感情。他是爸媽的兒子,學到的也是爸媽的優點。他像陳宗義一樣優秀,又不像陳宗義那麼冷血,他像許冬雲一樣真誠,又不像許冬雲那麼內斂。他熱情,直率,果敢,聰明。他性格懶散,偏偏做事認真,出手闊綽,偏偏又體恤賺錢的辛苦。他是這世上最最獨一無二的陳覺,他很好,隻是很好的人也會犯錯。·思·兔·在·線·閱·讀·
他應該像宋珂希望的那樣當斷則斷,可惜他沒做到。“忘不掉”這三個字害了他,也害了他母親,所以他就逼自己忘掉了。這個詛咒夢魘般跟著他,時隔一年,再一次布下天羅地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