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晏家偶爾寄回來的隻言片語,他知道現在最容易掙錢的專業是計算機,本科之後還有碩士博士……隻要他願意好好學,隻要他願意。他可以掙脫那個泥潭,去到更好、更寬敞的世界。
那裏沒有一張窄窄的長凳做的書桌,沒有刺鼻的魚腥味,沒有父親的鼾聲和斷掉的竹竿。沒有開線的塑膠鞋和短的撐破檔的長褲。
醫院似乎燒了起來,雪白的牆壁跳躍出炎炎的火光。除了裴清河,周圍人全都無知無覺。
老太太的聲音在火焰中傳來,像信號不好的舊電台:“醫生說了,手術費要十幾萬,之後要在ICU裏觀察幾天,運氣好,還是可以醒來的。但不救的話,人肯定就沒了。”
於是,裴清河頓住了。火焰燒紅了纏在他身上的鎖。
老太太淚眼婆娑:“小河。你爸這次是真高興,他被人瞧不起一輩子,好不容易靠著你臉上有光一回,怎麼能不高興。你爸還說,他到學校接你,讓我燉著排骨。鍋裏還有魚,是你爸去水庫裏親自撈的。平時都舍不得吃。”
周圍人的目光落在了這對奶孫身上,聚攏起來,像是圍著圓台看好戲的觀眾。
老太太是個賣力的演出者。
她又一次抱住了裴清河的腿,緩緩滑落在地上:“他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奶奶給你下跪道歉。”
“再說了,他再怎麼不是,也是你親爸爸啊!你媽那殺千刀的,從小就丟了你跑了。你爸再怎麼不對,也沒讓你餓死……你好歹,好歹去看看他。”奶奶的眼神裏有了哀求,“都到醫院門口了!”
周圍人也催他:“對啊,娃子,你爸爸都出車禍了,指不定就是最後一麵。”
“你奶奶都跪下來求你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
“青春叛逆期的小孩就是這麼糟心,哎,我家那個……”
晏江在一邊目睹了全程,沒忍住怒火中燒:“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有什麼資格這麼說!”
裴清河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地回答:“我不去。”
他一點點掰開了老婦人的手指。裴清河已經成年,年過花甲的老人在他麵前毫無還手之力。
他冷著一張臉朝外走。
奶奶瞪大了眼,在他身後嘶吼:“裴清河!你要是不救你爸,你就是弑父!忤逆不孝!沒你爹,哪來的你!”
裴清河沒有回頭。
奶奶在地上嚎啕大哭:“造孽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離他最近的是新民晚報的記者,晏江聽見了那聲被淹沒在哭聲裏的喜訊:“主編,有新聞!大新聞!”
裴清河一開始是走,後來變成了跑。
就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以至於晏江邁開四條腿,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才勉強跟在他的身後。
但裴清河是沒有家的。所以他不知道能去哪,隻好沿著濱江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走著走著,天黑了。
裴清河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華燈初上,旁邊廣場有人跳起了廣場舞。小孩子們在大人的帶領下笑嘻嘻的你追我趕,還有年輕的男男女女騎著自行車打情罵俏,笑聲傳了很遠。
大家都很熱鬧。
隻有裴清河盯著平靜的江麵,無聲地落淚。
晏江的心裏有些難受。
他趴在裴清河身邊,輕聲安慰:“孩子可以不愛父母的,這不是你的錯。”
盡管裴清河並不能聽到。
第 9 章
從醫院離開後,裴清河的世界很長一段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