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
他在內書堂讀過書,懂些風雅,癡迷古琴,許多達官貴人為了巴結他,費盡心思尋來名琴相贈,可他喜歡親手製作,於是又有人找來珍貴的木料與配件,連皇帝也不例外。
他製作的琴,音色絕佳,繞梁三日,卻無知音之人。
照理說,司禮監的掌印日理萬機,哪裏還有閑情逸致去捯飭那些文人的東西,可公孫懷就有這樣的本事,一頭監管秉筆太監們批紅,一頭拿著刻刀在案頭細心雕琢。
手底下的人都習慣了掌印這樣辦公,就算掌印低頭伏案,他們也不敢掉以輕心。從前有個少監想趁著他專注製琴偷懶打盹,可才閉了會兒眼,夢還沒做呢,就叫一把刻刀要了命,血濺當場,旁邊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默默收拾了現場。
他不是不上心,而是心眼過多,誰都逃不過。
“高祿倒是沉得住氣,能否順利結案,還要看宋世良是否真的有本事。”公孫懷低頭推著刻刀,以手指度量,一絲不苟。
“督主的意思是……此案不好了結?”
公孫懷輕輕吹了一口氣,木屑如塵,飛揚在日光下,還沒來得及塵埃落定,他用棕刷一掃而盡,輕描淡寫道:“再棘手的案子,也總有了結的一天,姑且瞧瞧錦衣衛如何審理,也不急於一時。”
曹元亨心領神會,原來督主是故意放手讓錦衣衛接手此案,這謀反案牽連甚廣,稍有不慎,就會騎虎難下。錦衣衛想靠此案翻身,卻也有可能因此失去帝王的信任。
督主早已洞悉一切,東廠隻需隔岸觀火。
“還有什麼事麼?”若非有要事,公孫懷投入製琴的時候不喜旁人觀瞻,他聽完了情報,見曹元亨沒有退下之意,便知他仍有事要上報。
曹元亨望了眼左右,確保無人才弓著腰道:“回督主,永安三德當鋪的掌櫃得到一當,覺得是宮中之物,上交給了楊順德,順德他深感此物事關重大,特派人秘密送到了元亨手上。”
“什麼東西?”公孫懷垂眼道。
“是一把金鎖,請督主過目。”曹元亨從袖袋中取出一件小木盒,雙手捧至公孫懷麵前。
公孫懷始終垂著雙目,手裏牢牢握著刻刀,波瀾不驚道:“一把金鎖而已,何以見得是宮中之物?”
曹元亨打開盒子,內置一深藍色錦囊,回道:“元亨事先查看過,確實是銀作局的東西,這手藝世間絕無僅有。”
公孫懷終於擱置了刻刀,衣袖覆在刻痕上,抬起頭,向曹元亨伸出一手,曹元亨立時取出錦囊,拉開束口的抽繩,將囊中的金鎖小心翼翼倒在他掌心。
公孫懷靜悄悄地盯著手心的冰涼之物,麵色沉靜道:“什麼人當的?”
曹元亨當他是見慣了奇珍異寶,對此物不甚在意,可既然是宮中之物,或許有什麼別的隱情,早日彙報給督主,也有利於防範宮中有人偷盜或買賣消息。
“是個十歲的少年,個頭不大,身形瘦削,掌櫃的出具當票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兒,留了姓名和戶所,叫王玕,永安洛川縣桃溪村人。”三德當鋪本就是楊順德的產業,底下的人做事麵麵俱到,獲取的情報也都從此處送往京師。
公孫懷撫弄著雕工精湛的和田白玉,玉質細膩,油脂光滑,鏤空雕的嬰戲圖,兩個嬰孩的笑容栩栩如生,底托累絲金飾卷草紋,絲絲縷縷,細密柔曲,密密匝匝,環環相扣。玉石周邊的一圈寶石,每一顆都透著光澤,耀眼奪目,如此繁複精細的首飾,世間少有,他也隻見過一人曾佩戴於身前。
十歲的少年……十年了,若他們姐弟仍存活於世,當年降生於火海的嬰孩如今恰好十歲。這十年,他們過得如何,公孫懷不聞不問,可天意弄人,老天爺仍是送來了他們姐弟二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