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推著路過,我適時提醒他是在醫院,他愣怔著哦了兩聲,又把煙收了回去。
他幹著嗓子咳兩聲,道了謝,沉默幾秒後,又問:“那孩子什麼情況?”
我按了按眉心,答:“……光敏性癲癇。”
司機抓了把臉,皺著眉問:“什麼光?什麼玩意兒癲癇?”
我回憶醫生的話,照葫蘆畫瓢地解釋:“被光源之類的強刺激引發的癲癇,兒童多發,今天也是他第一次發作。煤炭廠附近的大廈光汙染嚴重,恐怕是因為那個。”
“哦……哦。”司機是大老粗,試圖理解,但未果,隻說:“小孩兒受罪了。”
我嗯了聲。
司機搓了搓手指,眼神有些空,突然道:“我閨女比他還小點兒……”
他站著,我坐著。
我抬頭看他,或許情境迥然相異,這張臉也和我初見時大有不同。麵孔疲憊,神情卻相當複雜,像是痛苦,又像是茫然,情緒糅在一起,很難辨明。
本能的,我沒開口打破沉默,直到司機的手機發出響動。
是鬧鍾。
他呆立了半晌,才後知後覺把響聲按掉。他單手捂著眼睛,隨後重重抹了一下:“那行,我家裏還有點事兒,就先走了。”
“好。”我想站起來,但腿有點軟,就隻坐在原地。
司機走出兩步,我歎了口氣,想到剛剛在五菱車後備箱看到的炭推,又開口叫住。
“趙先生。”
他頓住。
“……可能是我誤會了,但還是要多說一句,您見諒。”我遲疑一瞬,還是說出口:“父母無權處分子女的生命,自我了結也不是最優解。請務必三思。”
三隻麻雀正圍著花園繞圈。
他僵立許久,才繼續向前。
我看著他,直到背影和五菱麵包車都消失在視線盡頭。
一早上刺激得堪比詹姆斯邦德。
我長舒一口氣,背靠長椅椅背,仰著頭。
日光蒼白又無情,溫度不高卻刺眼。我用手遮住幹澀的眼睛,神經明明繃緊,大腦卻混沌。
時間是抽象的單位,體感很難度量。
也許過了很久,又可能隻是幾個呼吸,我閉上眼睛,將將陷入淺眠,放任微弱的耳鳴擠占感官。
——直到熟悉的腳步聲貼近。
腎上腺素回到常態,我反應遲緩。還沒來及睜眼,就被迎麵扼住命脈。
我張著嘴,艱難地喘了兩口氣,耳後皮膚這時候才覺出刺痛,隻能抬起右手抓住卡在我脖子上的手。
太熟悉的手感——每條青筋我都認識。
我艱難睜開眼,缺氧感並不強烈,但足以讓我流出眼淚,熟悉的中後調將嗅覺喚醒,緊接就看清裴雁來的臉。
“裴…咳咳…裴……”我想叫他的名字,可嗓子太幹,隻能發出幹咳。
“到了醫院為什麼不聯係我?”在我的視野中,裴雁來麵容沉靜又美好,但我卻清楚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失態。他低聲笑,聲音很輕:“知道麼?看到車被撞成那樣,我以為你出事了。”
我是想解釋的。
但也沒法解釋。
是我有錯在先,確實忘記及時聯絡。換位思考,我也不會比他好多少。
脖子上的手與其說在予我折磨,不如說在求證存在。
他手上的戒指硌得一塊皮膚麻木,我呼吸有些費力,但聽得很清楚。
奇異的是,我全然不害怕,甚至被說不出的激情促使著,很想吻他。
我試圖揚起脖子,但這時候後頸和耳後才火辣辣刺痛。
無法,我漲紅著臉,硬生生扒開他的左手,在無名指根落了個吻。
像是把魔鬼變回人的暗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