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望去能見星辰如海。

鍾妙吃飽了就犯懶,此時倚在樹上抱著酒葫蘆,微合著眼。

她以前念書時總愛來這。

兩百多年前,鍾妙還是個剛下山的野丫頭。

中州地大,她無親無友,唯有手中劍與一腔孤勇。不過是聽了兩個散修議論劍尊重傷如何如何,就咬著牙要打上摘星大會魁首,將師父的名字刻在華表最頂端。

進了育賢堂事情也沒有好起來。

有些人怕她,有些人瞧不上她,正清宗出身的弟子尤愛找她麻煩。鍾妙沒學過怎麼人情往來,但拳頭能教會其他人一些最原始的道理。

然後她開始偷偷翹課。

混在散修裏吃過虧,也在丹陽城買過教訓,她藏身人群中到處遊蕩,直到某一次重傷得連人形都維持不住,變成隻小貓倒在山下被人抱了回去。

從此心氣不順就來萬獸宗,心裏高興也來萬獸宗,反正這裏的姐姐們都心腸極好,隻要她喵喵幾聲什麼好吃的都拿了喂她。

可惜少年時光過得太快,混吃混喝的美好日子也就那麼幾年,再往後鍾妙從育賢堂畢業,偷偷留了袋靈石就奔赴天下蒼生而去,從此一晃兩百年。

兩百年可真長啊。

鍾妙發了會兒呆又有些想喝了,她將酒壺顛倒過來,竟是一滴也倒不出,滿滿一壺不知何時叫她喝了個幹淨。

鍾妙心虛一瞬,試圖將酒壺悄悄藏起來,但她已經喝得半醉,動作自然遠不如平時靈活,一不小心還將瓶蓋彈了出去,骨碌碌滾到顧昭腳下。

對上徒弟目光的瞬間,她是真的想幹脆醉死過去算了。

顧昭俯身撿起瓶蓋緩緩走來。

鍾妙往日總是一副戰無不勝的樣子,仿佛一柄隨時準備出鞘的利刃,縱使站在那兒平平一眼望來,也叫人心生凜然不敢冒犯。

但此時她酒氣上臉雙頰緋紅,一雙眼睛也浸了水色,幾縷發絲蹭散了糊在耳邊,加之喝得半醉,看著倒是又乖又呆。

顧昭悄悄撚了撚手指,隻覺得心裏也癢了起來。

他蹲下`身將瓶蓋還給鍾妙。

鍾妙接過瓶蓋正眯著眼試圖對準瓶口,就聽顧昭說:“師父總說自己隻喝醉過一次,我看今天也怕是不輕。”

鍾妙不樂意了:“那能一樣嗎?這個和那些酒是不一樣的。”

顧昭聽著她開口都有些含糊,知道她已經不大清醒。

鍾妙自己為人坦蕩,自然也欣賞的是正人君子那一類。顧昭這些年一直努力學著與師父更像一些,聽他們讚賞“君子端方”“心性上佳”,但他心裏清楚,這是不一樣的。

君子會知道進退守禮,他卻隻想趁人之危靠得更近一些。

顧昭柔軟了聲音哄道:“是哪裏不一樣?師父教教我好不好?”

鍾妙笑嘻嘻伸手沾了酒液在指尖,炫耀道:“不懂了吧!這可是斷腸花所釀酒液,一般人哪怕是沾了一滴也要昏死過去,隻有為師能喝這麼多!”

顧昭心中一跳。

他壓下情緒繼續問道:“那師父為什麼要喝這種東西?尋常的酒不好喝嗎?”

“啊呀!還不是和鈴他們總是說我!”她醉了的時候抱怨都像是撒嬌,“說我喝醉就愛找人麻煩,其實也就是鬧了那麼一次!隻好麻煩楚青給我釀了這個,至少,”她小小打了聲嗝,低聲道,“至少不會那麼愛動。”

顧昭靠得更近了些。

“那一次是什麼時候?師父能告訴我麼?”

他也壓低了聲音,低得像在誘哄。

是什麼時候呢?

鍾妙仰望著星辰,舊日的火光在她眼中燃燒。

那是她年少時的一樁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