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妙抵達時正是傍晚,火燒一般的霞光鋪在山下石階,將白玉染作鮮紅。

向前試探一步,護山大陣果然已經關閉。

等待她的主人顯然極為好客,沿著石階上行,途經的每一位弟子都對鍾妙露出標準而禮貌的微笑,即使她已經走過,也始終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不再動彈。

一路行來,山林間唯有落葉被風吹著在石階上旋轉發出的索索摩攃聲。

石階盡頭忽然傳來腳步聲,鍾妙握劍望去,卻是個小道童。

他紮著孩子氣的雙髻,麵上笑容的弧度標準得如同用模板刻出。

“我家道君正待少山君一敘,請。”

終於得見幕後之人,鍾妙心中並不十分驚訝。

那人正躬身於院中澆灌花草,仍是上次見麵時的一身青袍,看著不像個掌門,倒像個書生。

見鍾妙來了,陸修文停下手中活計,向她比了個請的手勢。

院中桌上已擺好一壺清茶共兩盞玉杯。

“少山君來得很是時候,此時夕陽正好,適合看花。”

他順著鍾妙的目光望去,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聲。

“這株確實生得不大好,”他拾起一旁的花剪將多出的花頭剪下,“倒是讓少山君見笑了。”

鍾妙望著他腳下仍在哀嚎的頭顱,到底沒忍住眉頭一跳。

她同魔修打了兩百多年的交道,以為自己多少也能稱上一句“見多識廣”,但眼下這場麵,她當真沒見過。

院中生長的並不是什麼奇花異草,卻是一具具屍體……或是什麼別的東西?

鍾妙實在很難將眼前事物歸入任何一種分類——世間沒有任何一種植株會發出人的哀嚎,也沒有任何一種生物會長出這樣多的頭顱與四肢。

倘若這也能稱作“花”,那陸修文確實能稱得上一句“好花匠”。

他抓起粉末細細撒在方才剪下頭顱留下的創口,又向根係澆了一壺液體,就見那創口上蠕動著凸出一個肉團,漸漸長成張人臉的模樣

這人臉顯然比上一個機靈得多,剛一長出就露出乖巧微笑。

陸修文擦擦手,很是自得。

“正如少山君所見,世上萬物都如花草,唯有及時修剪歧枝才能使其保持最好的狀態。”

鍾妙道:“我恐怕不大明白陸掌門的意思。”

陸修文搖頭笑道:“少山君又何必自謙?我看少山君這些年做得很好——拔除不喜歡的種類,清掃惹人厭的雜草,天下間能與我有相同趣味的,這四百年來也隻有少山君而已。”

鍾妙冷聲道:“陸掌門謬讚了,至少這等殘害宗門塗炭生靈之事,本君還是做不出的。”

方才所見正清宗弟子都已被蠱蟲蛀為傀儡,正清宗既然如此,白玉京也未必幹淨。

陸修文不顯山不露水地在正清宗藏了這麼些年,旁人隻當他是不思進取,誰能料到他有這等陰毒手段與可怖野心?

“景安城是從你這得到的秘法?”

“不錯。”

“丹陽城是受你掌控?”

“聰明。”

鍾妙幾乎要為自己的平靜驚詫了,她甚至還能分出一些心神想,倘若師父知道自己能這樣保持理智,想必會十分欣慰。

“那君來鎮與見青城……”

“這我恐怕記不清了,誰會去數自己撒下草籽的數目呢?”

陸修文對鍾妙的態度極好,堪稱有問必答。

他像是一位極寬厚的長輩,縱使心愛的小輩胡鬧過頭,也隻是無奈搖頭。

“我當初見少山君有心經營凡間界,心中很是欣慰。但你不肯離開中州,又總在我的花圃淘氣,走到如今這地步,實在是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