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1 / 3)

眼前血色朦朧淡去,人影方顯出棱角來,看清他麵貌,鄭安驚訝之餘,鬆了口氣。

“是你啊。”

正殿裏孤零零站著,鬼魅一樣望著他的,是頭戴貂蟬冠,手掛白塵尾的中書謁者令曹舒。

枯瘦如柴,凹陷之眸似幽火,一動不動盯著他。

鄭安被看得心裏微微發怵,但在長亭侯眼裏,不管閹人再是親近帝王權勢滔天,也不過是閹人。

滿殿尿褲子亂竄的也是閹人。

他左顧右盼,問:“中書令,太子在何處?我等來清君側,護駕。”

曹舒伸出一隻手,他以為要給他指路,沒想到卻是手背向上,向他一招。

“你要覲見太子殿下,應該解劍,趨拜,由我通傳。太子殿下要見你,你才能見他,太子殿下不見你,你就跪在門外等。”

鄭安被他一句話羞辱得滿臉通紅:“胡說八道!他三歲小兒!尚在繈褓臂彎之中,憑何拜他。”

“三歲小兒?”曹舒冷笑三聲,脖頸鶴皮漲出道道青筋,大聲駁斥道:“他是君,你是臣!長亭侯,你詩書禮儀讀到狗肚子裏啦?可還記得半點天地人倫?太後還在太廟裏看著你呐!”

鄭安被戳中了痛處,急怒道:“閹人老匹夫,你又是好人,你等嬖臣,仗著寵幸攬財,為禍蒼生,穢亂宮禁,天下能人苦你閹黨久矣。朝堂大事幹係乾坤,豈由你等閹人雌領,指手畫腳。野狗上了金籠,還真當你是個東西?你現在識時務,我還能賜你黃金,讓你滾回老家頤養天年,你若不識時務,叫你口鼻封蠟,割頭作燈,老夫說到做到!”

曹舒動了動,拔出腰裏佩刀,轉頭朝側殿望了一眼。

小黃門得他眼色,朝裏急奔去。

他臉似木頭一樣,蠟黃蠟黃,隻有嘴唇抖著。

“我是閹人,我是嬖臣,可我起碼還是個人。”

*

第125章 永昌(六)

戌時, 日入,燒罪雲霞散落的曛黃從天邊淡去了很久。

奇異地、方才還是亂賊眾矢之的的明光殿, 在幼孩啼哭聲中陷入了靜默。

門被關上了, 推不開,外麵都是亂兵。

陪著朱晏亭的隻有幾個老太監,還有幾個衛士。

有一個瞬間, 朱晏亭以為自己已經在墳墓裏。

她仿佛聽見近在咫尺的孩童在呱呱哭泣,腹中的孩兒隱隱作疼,她卻無能為力。她想像一個尋常的母親一樣, 發瘋唾罵, 放肆悲嚎, 像蘭舒雲那個潑婦、像獸苑裏被觸怒的母獅子,拾起落在地上的刀,拿起落灰的弓箭,將所有靠近的人都撕成碎片。

而她隻能一動不動。

但所有積蓄在胸膛裏的憤怒和悲傷,隻能變成淹沒她的潮水,變成腰腹間一陣一陣的搐動,她身體弓著, 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化作頭頂的簪環、脖頸的珠玉、繞身的錦繡, 直欲將她絞殺在此。如此劇痛, 眼眶裏卻是幹涸的,她伸手觸摸,怎麼也摸不到一滴淚。

“阿母。”

她笑了,喃喃著自問:“阿母, 你給我的血, 怎麼這麼冷呢。”

明光殿裏的靜默十足詭異, 讓人想到待宰的太牢,庖人磨刀霍霍,圈籠裏就剩下安靜。這種安靜充斥著不安,連見過大世麵的老太監都落淚了,悄悄兒對朱晏亭說:“殿下別怕,一會兒由誰進來,你就躲在奴婢身後,奴婢一定會護著你。”

朱晏亭怔了一下,對他笑:“我不怕,我怎麼會怕呢?阿公,什麼時辰了?”

“戌時三刻。”

朱晏亭緩緩起身,回頭看了一眼。

君王的身影還在帷幕後,唯有她知道這隻是一個投來的蠟像,自始至終,隻有她一個人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