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將蕭用之以其曾受老燕王深恩,燕削地亡國後,不得不虛與委蛇於當朝取信於匈奴左賢王。而後獻地詐降,誘敵深入。但遭內奸泄密,計謀敗露,蕭用之被擒。匈奴人將他縛在馬後拖曳至肌骨潰爛,四肢脫落,斬下頭顱懸於燕山長城的烽燧之上。
所幸左賢王覺察中計,但沒來得及後撤,李延照的主力已繞過燕山包操後路,首戰遇匈奴大當戶,與之激戰,斬首三千,俘獲牛羊馬匹千數。
而這時,宮裏已經出事了。
不管是蕭用之被殺的消息、還是首戰大捷的消息,送到長安,都如石沉大海。
李延照心裏逐漸不安。
大軍孤懸北境,成日裏對著人煙渺渺的荒漠草場、凶狠嗜殺的胡人控弦,朝中又無任何音訊,且不提首站大捷以後的封賞褒獎,就連蕭用之慘烈殉國的撫慰都沒有,仿佛三十萬大軍離朝就成了天邊孤雲、斷線紙鳶。
李延照出征之前曾獲“假節”,戰時可處置兩千石官員,隻得嚴刑峻法,執令如初,方才沒有演變出糧道崩潰、嘩變營嘯、軍士大規模出逃等最壞的情況。
第二戰,是北涼郡守劉堯對上左賢王主力的一場惡戰,死傷慘重,斬下敵人首級的數量和損失的兵馬各自對半。
胡人像草原裏的狼,男子四五歲就能騎馬,七八歲能拉弓,戰力凶悍,機動極高。李延照和劉堯雖以詐降利誘,賴以成規模的大軍和險關將他們困在了燕山,以最大限度削弱奔馬的威力,戰事依舊焦灼吃緊。
齊淩的第一封密旨送來時,正值第二戰清點傷亡之際。
密旨隻送於李延照一人,他看後將自己關在帳中一日一夜,水米未進。
天子遇刺病重垂危,朝中局勢山雨欲來,若不引兵回援,恐有社稷傾覆之禍。
但——
燕山之策是誘敵深入之策!
已經根本不可能後撤!
此時撤軍,勿論如何高明的戰法,都會叫野獸一樣的匈奴王庭嗅出機會。
燕山草場再往南再無雄關可憑,快馬奔襲向南可至燕代第一重鎮峪州城。
峪州城毗鄰丹河,丹河本東西走向,發自昆侖虛,收各支流,在峪州急轉南北向,浩浩蕩蕩由北而南奔下洛陽城,水量豐沛且平緩——李延照大軍糧草走的便是這條糧道。
太平時,它是一截雲帆昂揚的黃金水道,方便漕運、商賈、灌溉;而戰亂時,它便會成為一把直插洛陽腹心的尖刀。
一旦峪州失守,洛陽危矣。
這也是燕山之策能成行的原因之一:胡人根本不相信中原會打開燕山長城這個重要的隘口,袒露腹心,直迎北麵強敵。
現在敵人已經引入家宅,大軍一旦後撤,先不提攏住軍心不至大潰散有多難。
再不提放棄糧草輜重的損失、被追著截尾的風險。
光是北方全境戰線失守崩潰、引胡人戰火徹底燒進中原、萬千黎民蹈沒苦海、甚或淪為千古罪人的可能性,就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承受。
一夜之間,李延照頭發就白了一半。咬下指尖血摻入濃墨,捉起千鈞之筆,寫下回信,“將在其外,君命有所不受,知危報不歸者,唯吾一人。待克平戎狄,北安諸境,當束骸待誅,違拒之罪,伏聽湯鑊。”
遂矯皇帝詔,大犒三軍,厲兵秣馬,懷破釜沉舟之心,將向左賢王部發起決戰。
就在此時,發自齊元襄所統宣明殿的偽朝詔書送至了邊關。
李延照自從拿到齊淩密信,已知他重傷垂危,朝中雲波詭譎,敵我難辨。廣置斥候哨探,朝中來人到峪州城,便已提前得知消息。
親率五百衛隊,離大帳五十裏紮營,轅門設宴,置“八豆八簋六鉶九俎”,以珍饈美酒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