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將正午,天色愈蒼,似穹頂一弧璧,門疊著門,闕累著闕,千重萬重琉璃之頂刺入青天。
宣明軍五千援軍由臨淄嫡係大將車騎將軍帶領,因為朱雀門再度起火,不得從東進,隻得繞遠道,持令符繞至端門,由南向北走,軍隊繞了大半個未央宮,本欲布箭|弩手到昇光門頂,怎奈還來得及支援,聽見東麵一聲巨響,兩扉轟然中開。
遠眺樓上旌旗殘斷,升起幾道黑煙,便知門已淪陷。
宣明軍隻得槍機布防,將弩手密密布到宮殿的階梯、廊橋、闌幹後,在昇光門後布下最後一道防線。
就在大軍緊急布防,兵荒馬亂時,黃門郎持令至,叫車騎將軍叫到一旁聽旨。
……
為了破昇光門,羽林軍才在地形占極大劣勢的情況下經過一場惡戰,付出了巨大代價,死傷過半。
這門終於打開以後,恰逢旭日東升遙掛天頂,金光盈門。
一門之隔,一邊是血火廢墟,一邊是仙宮鸞殿。
但,眾人都來不及為之歡騰振奮。
先登者站在門樓上,身中兩箭,係著肩甲和臂甲的索被砍斷,胳膊裏拖著落到地上的殘甲。也是他第一個眺見門後的情狀,笑容僵在麵上,轉頭疾聲呼:“陛下!”。
此時大門開敞,視線再無遮蔽,所有人在望向門裏時、看到密密如雨點一樣的伏兵時,呼吸都屏住了。
誰也沒有料到,付出慘重代價,殺到長夜終焉,以為終見曙光時,見到的會是這樣的場麵……
地獄之後,是更暗的地獄。
前方景象讓羽林軍剛剛沸揚至頂點的士氣狠狠跌落,十人死其五、傷其八,鏖戰力竭,已無力再戰。
身後一片死沉沉,扶傷摜甲之聲,趙睿嘴唇張合幾次,終沒能下一字之令,將手覆門,猛向外再推,側身一避,回頭看皇帝。
齊淩正站在這道門的中間往裏看,他一直沒有說話,行過處殘兵紛紛讓道,顧他以次列地黧黑紫血交雜之麵,黑白分明懷期冀又絕望之眼、間以蠕動幹裂欲言又止之唇。
齊淩一一收入眼底,步伐漸次沉重,一步一步邁進門去,披風幾乎被血染透了,紅凝衣角,沉沉墜著拂過門檻。
趙睿伸手阻攔,他撥開了他手,前行數步,直到看清第一列伏兵,手裏控弦,千萬箭簇都對著他。
甲光向日,皪皪刺目,箭頭星星點點,階陛間、長橋上、哨樓上都是,依著未央宮巍峨威重殿宇,竟有從九天散落了一帶浩蕩星河之勢。
齊淩握刀的手因劈砍力盡而微微顫唞,他怔怔望前方,被無數星點映著眼眸,掌中收緊,又數度脫力,頭一次嚐到手中這把“天子之劍”拿也不是,棄也不是的滋味。
千難萬險殺進宮來,沒有預想中的景象,但他也沒有片刻須臾失望的時間。
他喉頭滾動幾遭,咽下幾口腥甜,心間念如電轉,抬起銳利視線在伏兵裏逡巡,默然與千軍對峙。
四五個呼吸之後,他覺察到不對,驀地兩肩一震,抬起頭來。
軍機稍縱即逝,兵貴神速,□□手更是瞬息彈指必爭。
但這支伏兵卻遲遲沒有任何動靜,沒有動一箭一弩,似乎三軍失將,一直在等候號令。
按理說,最後防線,緊要關頭,不應有此失。
這一絲異常令他心頭一動,目中一簇亮光重新燃起,看向廊橋之上,來回掃視幾道,往盾甲交疊的發令處細觀,趙睿忽然有話要說,他抬起手臂製止了他,好像他一點聲音都會將遠處的誰驚走。
這時,哨笛鳴起,衛尉倉促道:“有動靜。”
甲士列陣放盾,一一排開,見對麵亮甲攢簇,似雪浪奔湧,號令出處,衛兵簇擁著一道人影分陣臨階,徐徐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