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2 / 3)

這件事牽涉甚廣,不容有些毫行差踏錯。大軍征戰在外,長安動亂稍平,朝野已禁不起動蕩。

何況經此一事,他已試出深淺。

元初以來,他的每一步在孝簡皇帝鋪好的路上走得太順,短短數年之間,削章華國,誅常山王、燕王、吳王、豫章王,平此四國。換丞相,打壓儒生,羈押諸侯,削弱宗室,內斂大權,置尚書台,以中朝領諸事,三公空置。

他將視線放諸北麵遨野,肆意收兵、糧、錢、權,要開疆拓土,北克戎狄,要泰山封禪,創立不世之功業,將雙目一直望著前方,向前走得太急,以至於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犧牲利益,忽略了身邊許多早有端倪的湧動暗流。

鄭沅他瞧不上,鼠目寸光,飽食終日之輩;

臨淄王他也瞧不上,精明市儈、背信棄義、翻覆之徒;

更遑論從來也沒被他真正擺上台麵的齊元襄、齊漸、舞陽等人……

都不是成大事者。

但就是這麼一些他從沒放在眼裏的人,聚在一起,以一件不起眼的嫁娶微末之事發難,波瀾越演越烈,到最後釀成禍亂長安的兵災,幾乎斷送了江山社稷。

他深知這些隻是擺在台麵上的棋子,還有多少暗中支持的,不得而知。許許多多力量都藏在暗處,日拱一卒,推波助瀾,他們一點一點,試圖維護被他掠奪走的利益、想取回被尚書台壟斷的權力、反對帶來強烈陣痛的新政。

因先帝鋪路太早,很早就讓權東宮,他自己年少禦宇、爪牙如林、地位穩固,故而所有矛頭最初都是指向章華出身,背景十分單薄且“不那麼幹淨”的皇後,以及皇後膝下直接關係社稷的太子。

指向他最軟弱的命門。

隻需挑起一絲帝後之間千頭萬緒的絲線,便可寄盼兩敗俱傷的結局,坐收漁翁之利。

也險些,真的叫他們得手了。

……

思緒萬千。

日頭偏西後,風裏涼意灑然,齊淩身處觀台上,風很大,秋風蕭蕭肅肅,吹衫袍烈烈。

因禦前人大多還在桂宮,他來時,朱晏亭特意吩咐了椒房殿的人跟著,捧著氅衣,見狀便來與他披上,勸道:“陛下,風裏涼,去殿裏吧。”

齊淩抓緊了氅衣的襟,掀起眼皮,望向數不清曲折勾回的簷牙謠諑。

他能想象自己忽然出現在那個殿裏百官的反應,驚慌失措,恐懼顫唞,曲意恭伏……所有人都會低下任由他摘取的頭顱……皓皓之首,青青之首,還有青白交雜的,皆佝僂伏首,懼戰栗團縮。

他可恣意奪殺,誅滅不忠,震懾朝野,血洗險些葬送社稷、妻離子散、命喪黃泉的滿腔怒火。

本來,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皇帝陷入深思,臨風獨立,神情陰鬱,周身肅殺,隨從莫敢近。此時,椒房殿大長秋奉一托盤來,上覆了張血跡斑斑的布,他掀開,看見一顆麵生的頭顱。齊元襄長在琅琊,遠不如他兩個親弟弟齊鴻和齊漸麵熟。但他憎惡之情溢於言表,隻一眼,便扔回覆布,蓋回血點子飛濺的臉,胳膊幾乎將托盤打翻。

大長秋雙手托盤,跪了下去。

齊淩胸口起伏幾度,麵色鐵青,闔目靜默良久。

“把這東西……送去宣明殿。”

衛尉使人接了,卻沒有立刻走。

劉鳳之被斬後,趙睿暫領羽林軍,此時也等在他身邊,身後跟著數十個刀戟士,刀磨雪亮,等著一聲令下。

趙睿深深低著頭,態度恭順,殺氣不能掩:“陛下何如先移駕宣明殿,見過群臣,再做處置?”

齊淩手按著眉尾在風裏跳疼的傷口,吐出口裏咬得泛腥的血氣,拿手帕隨意擦了擦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