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一般的弧線,輕輕一掠,停在了一架花藤上。

香氣細細。

日光疏淡的影裏,有人輕輕抬起一隻雪白的手指。

頭頂若有花冠的奇異鳥兒在枝頭跳了跳,隨即輕盈躍下,落在那人光潔的掌心。

他微收了手指,用指腹輕輕蹭弄鳥兒的羽毛,尋常人這般逗弄的姿態總會生三分散漫,他卻不同,抬手低眼都不帶一絲煙火氣,隻是在這自在人間中暫且一眼,撫弄生靈。

那鳥雀似是傲氣,被摸了幾下很是愜意的閉了眼,卻又想起什麼一般往外跳了跳。

於是他也抬了眼。

洛長鶴。

逐惡妖而去、許久不曾露麵的佛子,終於又如天際雲雀一般斂翅,落入人間。

他正盤膝坐在這一架藍楹花藤下,抬手去承自枝頭墜下的落花,淡藍花瓣碎雲一般落了他半襲流雲衣擺,在這清風中淡淡飄搖。而他微微轉過的眼眸,比這一架繁花,還要藍得寂寥。

萬鳴愣在原地。

他這一路積攢的滔天怒火,在對上麵前上眼眸時終於消失殆盡,仿若靈台乍明,菩提初至,刹那間醍醐灌頂,隻餘難以自處的尷尬與滑稽,讓他情不自禁停下腳步,深深彎下腰去——

“…佛子。”

身後眾弟子同樣垂首,低下`身伏在地上。

“擾您清淨…實在罪過。”

“無礙。”

洛長鶴終於淡淡開口,卻並不看他,隻是低了眼,用雪白指尖輕輕拈起衣上落花。

仿若貪圖半晌,這人間風月。

萬鳴這才發現,麵前人那張風華天秤以至於容色過盛的臉,此刻卻蒼白,半隱在花影天光後,透明得要隨長風而去的煙雲。

難道是佛子這一程…竟然受了傷?

他當然沒忘佛子是為了什麼才會出關,此刻心中不安愧疚更重,恨不得伏到塵土裏,

“萬某實在慚愧……”

他忍不住張口致歉,剛說了半句,便看到洛長鶴輕輕豎起手掌,立刻下意識停了下來。

“…聽聞貴閣有弟子身遭不幸?”

洛長鶴開口問道。

他話極簡短,聲音也輕,萬鳴卻情不自禁站直了身子,回答道:“正是,此人是我師弟,名為楚士,是個丹修,在閣中得長老器重,處處與人為善,如今一朝橫死,我門…實在不解。”

洛長鶴撥弄著手中持珠,耐心聽他說完,這才微微一笑,輕聲道:“我也有一事不解。”

“…啊?”萬鳴不解,連忙問道,“佛子是想問什麼?”

“施主說此人已遭不幸,為何我卻看到,他仍在人群中呢?”

眾人一愣,一愣之後又是一冷。

這話說得實在嚇人,又是出自佛子之口,什麼冤魂索命的想法頓時湧上眾人心頭,人群中立時便亂了起來,彼此間推推搡搡,更有甚者已經慢慢往後退去。

萬鳴還算鎮定,隻是也十分不解,問道:“這是何意?請佛子明示…”

洛長鶴沒有說話,隻是輕輕一抬手。

寬大的衣袖被風吹起,露出一截腕骨,玉般溫潤精致,他微抬手的姿態也美妙,似拈起一朵蓮。

人群之中的騷亂,隨著他一抬手,便立時不可思議的一停。

隨即,他輕輕,微抬指尖——

人群中倏然爆出一聲慘叫!

眾人一凜,下意識循著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一看之下更是瞪大了眼睛,膽子小些的已經慌慌張張叫出了聲,捂著嘴拚命往後退去。

人群中於是散開了一片空地,空地正中正不堪痛苦般跪著個人。

是個平日裏都默默無言的普通弟子,此刻正嚎叫著滾落在地上,令人驚恐的是,他正在蛻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