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便如蛇類蛻皮一般,他的一層套得妥帖的皮囊、裝束都好似被硬生生撕下來一般,正緩慢而堅定的蛻了下來。

這場麵實在殘忍,卻無人開口阻止,是因為那隨著那層皮慢慢蛻下來,裏邊又顯出一張在場眾人都十分熟悉的臉來。

是本該已經死去的楚士。

他發出的慘叫實在駭人,洛長鶴輕輕閉了閉眼,似是有些不耐,倏然收了指尖。

楚士便像是被從那副皮囊中踢出來一般,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萬鳴呆呆立在當場,此時終於回過神,叫道:“師弟…!”

他下意識叫完這一聲,自己卻也不是傻子,隱隱猜到此事有蹊蹺,厲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卻是得不到回答了,楚士已經痛暈過去了。

洛長鶴淡淡道了句佛號,收回手輕拂膝上落花,眼眸微涼,像覆了一層霜雪的暗河,聲音卻溫和:“貴閣的這位施主,是用了魔修的秘術,披他人血肉隱匿行蹤,而藏經閣的那具屍體,乃是祝融石幻化而成的。”

祝融石是開爐煉丹時所用的一種頗珍稀的靈石,楚士是個丹修,自然能煉出具幾可亂真的假屍體。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很難的法子,在場也有許多丹修,但當日楚士失蹤,又明明白白有具是楚士的屍體擺在寺內,眾人無不驚懼震怒,根本沒人會想到去查驗屍體的真假。

萬鳴臉色黑了下來。

他雖與楚士不親近,但也明白楚士心思細膩最擅操縱人心,這樣明擺著抓住人思維盲點的詭計,極大可能出自其手。

他幹脆利落一擺手,示意弟子擒住已經暈過去的楚士,押下去仔細看守。

這一場動靜鬧得極大,已經有許多佛修僧人聚了過來,萬鳴卻咬牙一拂衣擺,幹幹脆脆跪於地麵,深深伏了下去。

“萬某愚魯,盲心眯目,未察覺門內弟子包藏禍心,反倒被其所誤,擾大法華寺諸僧清淨,還請佛子見罪。”

他平常訥於言,但這番話卻說得巧妙,一言既出,聰明些的方虞閣弟子已經想明白了些其中機巧。

楚士假死,意在何為?

很明顯,為了挑起兩派紛爭。

方虞閣與大法華寺皆是正道名門,一朝交惡,後果難以估量。

一個死物或許不夠兩派翻臉,死一個活人總夠了吧。

再聯想到他所用的是魔修秘術,其中內情,僅僅隻是一想,便足以令人不寒而栗了。

一眾方虞閣弟子默默,也都心有餘悸般低下頭。

洛長鶴揀拾完落在衣擺的最後一片落花,垂下眼睫注視掌心,聞言輕聲開口:“施主言重了。”

他惜字如金,萬鳴還待再言,卻被一股溫柔但不容拒絕力道扶了起來,隻好作罷,訕訕立在原地。

半晌,他想起什麼,似乎想要開口,又覺得十分不好意思,臉先被憋了個通紅。

就這麼糾結半天,他才破罐破摔一般半閉眼,厚著臉皮開口問道:“敢問佛子,我閣持白鏡……現在何處呢?”

花架下,又有一支藍楹花,盈盈落下。

洛長鶴看了半晌,神色溫柔,於是落花也在他眉目間病了一場。

沉默半晌,他終於抬眼,神色疏朗如長空之上的雪:“是我……”

“在我這裏。”

這輕飄飄一句話出現的突然,生生打斷洛長鶴言語,眾人一愣,下意識循聲望去。

有美人立在廊下。

廊壁上是深紅暗藍的陳舊壁畫,青麵獠牙的惡鬼正惡墮人間,啃噬血肉的血泊之前卻有大蓬層層疊的淡紫裙擺,雲霧綃迤邐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