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走進爵士酒吧時,鼠正臂肘支在桌麵,苦著臉看亨利。
詹姆斯那本如電話簿一般厚的長篇小說。
「有趣?」
鼠從書上抬起臉,搖了搖頭。
「不過,我還真看了不少書哩,自從上次跟你聊過以後。你可知道《較之貧瘠的真實我更愛華麗的虛偽》?」
「不知道。」
「羅傑.貝迪姆,法國的電影導演:還有這樣一句話:『我可以同時擁有與聰明才智相對立的兩個概念並充分發揮其作用。』」「誰說的,這是?」
「忘了。你以為這真能做到?」
「騙人。」
「為什麼?」
「半夜3點跑來,肚子裏飢腸轆轆。打開電冰箱卻什麼也沒有。你說如何是好?」
鼠略一沉吟,繼而放聲大笑。我喊來傑,要了啤酒和炸馬鈴薯片,然後取出唱片遞給鼠。
「什麼喲,這是?」
「生日禮物。」
「下個月呀!」
「下月我已不在了。」
鼠把唱片拿在手上,沉思起來。
「是嗎!寂寞啊,你不在的話,」說著,鼠打開包裝,取出唱片,注視良久。「貝多芬,鋼琴協奏曲,格倫.古爾德,波斯頓。哦……都沒聽過。你呢?」
「沒有。」
「總之謝謝了。說白啦,十分高興。」
17
我一連花三天時間查她的電話號碼——那個借給我比齊.鮑易茲唱片的女孩。
我到高中辦公室查閱畢業生名冊,結果找到了。但當我按那個號碼打電話時,磁帶上的聲音說此號碼現已不再使用。我打到查號臺,告以她的姓名。話務員查找了5分鍾,最後說電話簿上沒收這個姓名——就差沒說怎麼會收那個姓名。我道過謝放下聽筒。
第二天,我給幾個高中同學打電話,詢問知不知道她的情況。但全都一無所知,甚至大部分人連她曾經存在過都不記得。最後一人也不知為什麼,居然說「不想和你這傢夥說話」,旋即掛斷了事。
第三天,我再次跑去母校,在辦公室打聽了她所上大學的名稱。那是一間位於山腳附近的二流女子大學,她讀的是英文專業。我給大學辦公室打電話,說自己是馬科米克色拉調味汁評論員,想就徵求意見事同她取得聯繫,希望得知其準確的住址和電話號碼,並客氣地說事關重大,請多關照。事務員說即刻查找,讓我過15分鍾再打電話。我便喝了一瓶啤酒後又打過去。這回對方告訴說,她今年3月便申請退學了,理由是養病。
至於什麼病,現在是否恢復到已能進食色拉的地步,以及為何不申請休學而要退學等等,對方則不得而知。
我問她知不知道舊地址——舊地址也可以的,她查完回答說是在學校附近寄宿。於是我又往那裏打電話,一個大概是女主人的人接起,說她春天就退了房間,去哪裏不曉得,便一下子掛斷了電話,彷彿在說也不想曉得。
這便是連接我和她的最後線頭。
我回到家,一邊喝啤酒,一邊一個人聽《加利福尼亞少女》。
18
電話鈴響了。
我正歪在藤椅上半醒半睡地怔怔注視早已打開的書本。
傍晚襲來一陣大粒急雨,打淥院子裏樹木的葉片,又倏然離去。雨過之後,帶有海潮味兒的淥潤的南風開始吹來,輕輕搖晃著賜臺上排列的盆栽觀葉植物,搖晃著窗簾。
「喂喂,」女子開口道,那語氣彷彿在四腳不穩的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放一隻薄薄的玻璃杯。「還記得我?」
我裝出想一會兒的樣子,說:
「唱片賣得如何?」
「不大好。……不景氣啊,肯定。有誰肯聽什麼唱片呢!」
「呃。」
她用指甲輕輕叩擊聽筒的一側。
「你的電話號碼找得我好苦啊!」
「是嗎?」
「在爵士酒吧打聽到的。店裏的人問你的朋友,就是那個有點古怪的大個子,讀莫裏哀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