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今晚會有相當厚的積雪。」他說,「午飯拿過來?」
「那當然好。」我說。
10分鍾後,他雙手端鍋返回,放在爐子上。然後儼然甲殼勤物隨著季節更迭而腕殼那樣慎之又慎地逐一腕去帽子、大衣和手套。最後手指捋著縱橫交錯的白髮,坐在椅子上嘆了口氣。
「對不起,沒能來吃早飯。」老人道,「一大早就有事非做不可,沒工夫吃飯。」
「該不會是挖坑吧?」
「挖坑?啊,你指的是那個坑。那不是我的工作。盡管我不討厭挖坑。」說著,大校哧哧笑了起來,「在鎮裏做事來著。」
等鍋溫熱,他把裏邊的食物分在兩個盤裏放在桌上。青菜煮麵條。他一邊吹氣,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
「那坑到底幹什麼用的?」我問大校。
「什麼用也不幹。」老人把湯送進嘴裏,「他們是為挖坑而挖坑。在這個意義上,可謂極其純粹的坑。」
「費解啊。」
「十分簡單,他們是想挖坑才挖的。此外談不上任何目的。」
我嚼著麵包,思索這所謂純粹的坑。
「他們經常挖坑,」老人說,「大概和我迷上國際象棋是同一道理吧。既無意義,又無歸宿。但無所謂。因為誰也不需要什麼意義,更不想找什麼歸宿。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在這裏分別挖看純粹的坑。沒有目的的行為,沒有進步的努力,沒有方向的行走——你不認為這樣很好?誰也不傷害誰,誰也不受誰傷害;誰也不追趕誰,誰也不被誰追趕。沒有勝利,沒有失敗。」
「你說的我好像可以理解。」
老人點了幾下頭,把盤裏最後一口麵條倒進嘴裏。
「在你眼睛裏,或許這鎮子的幾種情況有欠自然。但對我們來說則是自然的。自然、純粹、安詳。我想總有一天你也會恍然大悟,也希望你大悟。我曾作為軍人送走了漫長的歲月。也就罷了,並不後悔,畢竟自得其樂。現在還有時想起那硝煙那血腥那刀光劍影那衝鋒號聲。然而是什麼東西驅使我們馳騁沙場卻無從記起。包括什麼名譽呀愛國精神呀鬥誌呀仇恨呀等等。可能眼下你在為心的失去而惶惶不可終日,我也惶恐不安,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說到這裏,大校略略停頓,尋覓詞句似的注視著室內。「但一旦丟掉心,安詳即刻來臨。那是一種你從來不曾澧味過的深切的安詳感——這點你可不要忘記。」
我默默點頭。
「對了,在鎮裏聽到了你影子的消息。」老人用麵包蘸起麵條湯說道,「聽說你影子相當無精打采。吃進去的幾乎嘔吐一空,好像已經整整臥床3天。或許不久人世了。你要是不嫌棄,就去見他一次好麼?對方估計也很想見你。」
「是啊,」我裝出不無迷惘的樣子,「我倒無所謂,可看門人能允許見嗎?」
「當然允許,影子快不行了嘛。本人有見影子的權利,這條規定得清清楚楚。對於鎮子,影子之死是一種莊嚴肅穆的儀式,看門人再厲害也不得阻攔。也沒有阻攔的理由。」
「那麼,我這就去見見。」稍頃,我說道。
「是啊,這就對了。」說著,老人湊到身旁拍了下我的肩膀,「趁還沒有天黑積雪時去。不管怎麼說,影子對人是再親近不過的。要好好澧諒他的心情,以免留下遣憾,讓他死得舒暢些。或許你會難過,但終究是為你本身。」
「完全明白了。」
說罷,我穿好大衣,纏上圍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