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多,可公務也多。晏綏常常是明廳、政事堂、丘園三處來回跑,三處離得遠,要花時辰趕路,要花時辰動腦想點子,晚上回來還要盡心盡力地銥嬅伺候崔沅綰一番。雖不是她主動提及的,可晏綏也知道她有心事,用年輕健壯的身子取|悅她,想叫她開心些。
至於自個兒的想法與苦處,多不向崔沅綰提及。
晏綏笨拙討好的樣子,叫崔沅綰動容。她看著二人緊緊相扣的手,輕聲歎道:“年紀輕輕就成了聽人使喚的老牛,當心把腰給累彎。”
聲音就繞在耳邊,卻聽得不真切。就像是在隔間沐浴時,有人礙著幾層屏風,朝水霧繚繞的屋裏喊了幾聲,似有似無,恍恍惚惚。晏綏知道那是崔沅綰絮叨的聲音,勾起嘴角,本能回應著:“腰不能累彎,還要伺候你呢。”
隻有崔沅綰守在身邊,晏綏才能徹底放輕鬆,卸下偽裝與防備,把完整的自身,完完整整地展現在她麵前。
他說,“家裏有個小嬌養,不舍得罵,不舍得甩臉,隻能好好哄著。”
他說,“小嬌養要求高,不能快,不能慢,不能多,不能少。她害羞不肯說,但我都知道。”
他說,“她不肯低頭,我又不舍得真叫她生氣。怎麼辦呢,我隻能跪在她腳邊,親親她可愛的腳趾。就像……不要臉的狗一樣……”
他說,“怎麼辦呢。好像隻有一昧討好,才能叫她多看我幾眼罷。”
晏綏好像是酩酊大醉的人一樣,絞著大舌頭,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可他隻是睡得熟,本能地回著崔沅綰的話,盡管她問一句,他回十句。
這樣緊張的氣氛,隱藏在所有雲淡風輕之下。
馬車停到崔府門前時,晏家的口信早遞到了崔發身邊。
他帶著王氏,還有得寵的夏滔滔,站在門口候著。
兩家的長輩竟都是憔悴不堪的模樣。張氏死後,崔發心痛難耐,逼著自個兒浸在公務裏,整日忙的焦頭爛額,直到夏滔滔的出現。不過新歡終究不敵舊愛,夏滔滔的任何一個小動作,都能叫崔發想到張氏身上去。
把人家小娘子當替身,他心裏舒爽了,可對小娘子不公平。這邊拉鋸,那邊為難,身邊雖有人伺候,可還是可見地老了下去。
王氏萎靡許久,久到崔發終於發現她的異常之處,卻愛莫能助。
她現在,就是一具沒有魄的活死人而已。隻知道守著慕哥兒,旁的什麼都不關心。
就是崔沅綰上前欠身問好,也沒反應過來。
崔發趕忙打圓場:“好了好了,今日不是夏夫人的生辰麼?你倆晌午還要去送禮呢,都提點精神氣。”
到底是誰沒個精氣神,明眼人心裏都清楚。
寒暄一番後,崔沅綰隨意謅了個理由出去一趟。
她在崔家待了十六年,自然知道哪裏是偏僻的,人不常來的。索性把那地方提前告知夏滔滔,今日前來,一是試探娘,看看她能不能鬆鬆口,透露出當年的事情來,二是與夏滔滔回合,為以後做打算。
可惜她娘想走於氏的路,人莫名時瘋時傻。府裏女使說,這些天王氏多做夢魘,先前積攢的委屈心結在都被夢魘催發出來,人就被折磨成了這般模樣。
“二娘子……二娘子?”
夏滔滔看崔沅綰發怔,多喚了幾句。
崔沅綰回過神,揉揉酸澀的眼,說道:“你方才說,娘還存著大姐當年的衣裳?時不時拿出來翻翻看看?”
話說出來覺得瘮人,可夏滔滔堅信自個兒沒看錯。
“那次我從他屋裏出來……”夏滔滔略過這點,接著往下說:“大姐走了許多年,那衣裳雖是存著,可一次也沒清洗過。隔著老遠,我都能聞見衣裳發黴的味道,嗆人。我還看見,小襖和褲上,都有血呢。”
崔沅綰眉頭一皺,“你當真沒看錯,放了十幾年,都沒洗去的血?”
夏滔滔點頭說是,“我確信沒看錯。我在花樓裏待了幾年,眼神練得好,抓客一抓一個準。看見的時候是黃昏後,夫人院裏早早點了燈,畢竟冬日天黑得早,我也沒在意。隻是聽女使說,夫人揪著一筐破衣裳,跟被鬼附身一般,神神叨叨的。”
崔沅綰背後一冷,顫顫身,卻強裝鎮定,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兩人相見的地方,是條荒蕪許久的斷廊,不通方向。廊柱和廊頂都吊著紫藤,冬日剩了一堆枯枝,落了幾層厚厚的雪,倒像一個隱秘的半敞著的小屋。
沒人前來打擾,夏滔滔叫崔沅綰放心。搬來一把藤椅,一個小馬紮。崔沅綰坐在藤椅上,她坐在小馬紮上,一搭一搭地說話。
“夫人是有了夢魘後,行事才詭異起來。黃昏拿著沾血的衣裳,晚間起夜還會把這衣裳放在床頭,壓在彌勒佛像下,誦經祈福。有時睡得正熟,會猛地坐起身來,大喊一句“‘不怪我!’這些都是她身邊的貼身女使親眼所見,回來給我說的。我敢發誓,沒半句假話。”
崔沅綰點頭,“我倒沒想到,你連娘身邊的女使都買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