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軍醫提著藥箱裏去,庭院陽光灑照,明明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了啊,大家都應該走出來繼續生活了,他方才說林沁功德無量,難道李榕就不是功德無量嗎?軍醫駐下腳步,回頭看見李榕仍坐在林沁病榻前,溫柔的執起林沁的手,輕輕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軍醫隨之閉上眼睛回避這一幕。
想要寬慰的話悉數吞咽進腹。
後來,軍醫聽聞,林沁昏迷吃不下食物,李榕餐餐都會細心將搭配好的吃食磨成漿,一點點喂給她,李榕無論在軍營忙到多晚,都要回羅加城躺在林沁身邊與她一塊入眠,李榕甚至時常與她說話,說軍隊裏的事,治理旭日城的事,草原上的事,因為久躺對身體不好,他甚至會給林沁穿好她少女時期喜愛的紅色胡袍,在人少時背著她穿過白虎街,去城牆的垛口間吹風曬太陽,或是將她放在庭院的交椅上為她疏通經絡,以免她醒後腿腳無力……全然將她當活生生的人,李榕那樣……李榕那樣分明是沒了她就不能活了。
軍醫從前覺得自己是隨軍闖蕩過殺伐的人,他見過太多世事薄涼,對人與人之間的德行失望至極後,在他已經篤定人有惡性之時,他又忽然好像看到了一朵開在懸崖上的純潔之花,沒有一點雜質,就這麼孤傲地屹立天地之間。原來同生共死不是傳說,殉情也不是戲文裏編造的謊言。還需要什麼寬慰啊,什麼寬慰都沒用,人生百味,隻有林沁這一味藥能治好李榕。
天祈二年夏,托婭與李榕談過,胡族的文化就是自由而多情的,胡族會祭奠一個人,但很難有人守著過去一直不出來,而在李榕生長的京城,那裏的男人也不若如此,因此托婭說:“你終歸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有朝一日若你變心,我們也不會怪你。”
李榕麵無表情,平靜地像一潭死水:“此事不要再提。”
他頑固的如同苦行僧一樣,修行著人間滄桑的苦難,他仍信佛,每日都會在佛堂為林沁念一遍經文,隻想換她在人間再睜開眼。
那一日來時,是在天祈三年的冬日,要過冬至,李榕買了頭羊回來,黑色束衣沾滿雪粒子,他取落遮蔽風雪的蓑帽,在炭火邊烤散寒意後方起身去正房,推開木門,腳邊發出輕微的吱吱呀呀響,林沁躺在床榻上,墨發披散,有些長了,李榕用木梳給她順了順,問她:“下次為你洗過發後幫你剪短一截好不好?”
一如過往的無數次那樣,林沁仍舊沒給予李榕任何回應,李榕也不惱,他拉起林沁的手,輕輕搖搖:“一會兒阿爹阿娘他們過來我們這裏用膳,順便看看你哦。”
然後,林沁手指在李榕掌心上緩慢地動了一下,李榕生生頓住了,一時連呼吸也不敢,這是真的嗎……他唯恐是自我幻象,靜心揣摩著林沁的動靜,試探著重複了一遍:“一會兒阿爹阿娘他們過來我們這裏用膳,順便看看你哦。”
神跡沒有再降臨,李榕等了一會兒,那頭烏日更達來已經在庭院呼喚他,他不死心問:“你是對我有不滿嗎?”
林沁手指再度劃了一下,她太虛弱了,力度比小貓撓兒還要輕,李榕想起當年在宋肖家,她手隻是隨意往他臉上一擺弄就能輕易撓出兩道血痕,那時的她,好快樂啊,李榕抿抿唇,收回他珍視的記憶,問她:“你可以睜開眼嗎?”
林沁胸脯起伏,手指蜷蜷縮起,許久都沒有進一步動作,李榕眼眶微紅,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問她:“你能不能為了我再努力一下呢?我真的很想你能夠醒過來。”
站在房門外準備叫李榕出來用夕食的烏日更達來驀然停駐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