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笑見笑。」風篁幹咳兩聲,舉盅續道:「我師兄素不多話,隻說:」大恩不言謝,男兒方寸心。『我替他把話帶到,欠下這杯,來日再與諸位共飲。
「仰頭飲罷摔碎瓷盅,正是西山本色。
「好一個『男兒方寸心』!」
韓雪色等意興遄飛,也跟著一飲而盡。
風篁衝耿照抱拳道:「耿兄弟,我去保護慕容柔了,省得他教人一刀砍死,恩師與師兄不免要責怪我。你們是上哪兒招惹了忒厲害的對頭?」耿照哭笑不得,風塵僕僕的浪人已挎刀轉身,大步而去。
秋霜色垂斂鳳眸,以右手食中二指輕捋長鬢,微笑道:「人說拓跋十翼世之英雄,其徒已英邁若此,可以想見斯人。典衛大人安排這場會麵,果然值得我等離開藏身之處,走上一遭。」
耿照道:「幸得貴宮之助,總要讓諸位知曉,是幫了何等樣人。」
韓雪色連連點頭。「寶物交到風兄手裏,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卻被秋霜色打斷。人稱「小琴魔」的湖衫青年笑意溫煦,語氣裏自有一股令人無法迴避的堅定意誌:「我需典衛大人以性命擔保,必將寶物璧還。」
「……老大!」韓雪色不禁蹙眉,正欲發話,卻被聶雨色以眼神製止,一怔之下,便沒接著說。沐雲色向來是站在耿照這邊的,然而此事關係重大,不容私情作祟,況且他也有興趣一聽耿照的回答。
「完璧歸還,乃借物的當然之理,本不需秋大俠叮囑。」耿照正色道:
「但大敵當前,生死難料,我的保證毫無意義,一如與役諸位,說不好誰能活著回來。下定決心、盡力求勝,這是我唯一能向諸位擔保的,對人、對寶物都是。各位若無此覺悟,則我們距馬到功成,又遠了幾步。」
大廳裏一片靜默。片刻後,聶雨色右手一比耿照,對餘人道:「能把忒賴皮的話說得這般大義凜然,我想押他,就像山下老龍溝的鬥狗場我們每回都買…… 」
目光循循,沐雲色不假思索,本能與他齊道:「癩皮狗!」
「……沒錯,因為賠率高,要嘛不中,要嘛賺死。反正那些狗都差不多,吃大鍋飯,睡大勾欄,買哪頭都一樣,自然是押賠率高的。」
沐雲色對耿照投以歉然之色,似惱自己應聲太快,上了二師兄的賊船。耿照微笑表示不介意,俊朗青年鬆了口氣,笑容裏滿是無奈。
韓雪色道:「老二說得在理。命都沒了,管身外物做甚?還是我們這輩子就躲在深山老林當野人算了,過一天算一天?這事我不幹,老大。我押耿兄弟。」
聶雨色沖他一挑眉,若非礙著秋大,兩人說不定便要跳起來擊掌,怪聲歡呼。
「……老四?」秋霜色望向小師弟。
「老大你別用眼神威脅他啊,很下作的。」聶雨色趕緊聲明。「他要嚇哭了,我就當他投了贊成票。大家說這是不是很公道?」
沐雲色懶得理他,正色道:「我們須與耿兄弟聯手。斯人武功,深不可測,不能一舉除之,風雲峽形同滅絕,連奇宮也未必能保。寶物縱使有失,我們的立場也不會更難了,小弟以為毋須拘泥於此。」聶雨色插嘴道:「說這麼多幹嘛?
哭就好了。我多想用眼淚投票你知道嗎?」
秋霜色從不發怒,然而他的判斷就是風雲峽的方針,著毋庸議,從魏無音還在時就是如此。他的師弟們並不習慣,甚至不知該如何與之相左,頭一回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果然秋霜色並未發怒,笑容不改,意態閑適地點了點頭。「看起來,我等四人的意見是一致的。這便把性命榮辱交給你了,耿兄弟。」說著舉起茶盅。
他故作反對,是為了逼出師弟們的決心與覺悟。眾人習於以他馬首是瞻,然而這回孤注一擲,死傷難料,弄不好風雲峽從此除名,缺乏覺悟的人不過是累贅,還可能拖累戰局,招致失敗。
他們師兄弟感情深厚,本有默契,大師兄的苦心三少轉念即會意,毋須多置一辭,亦一同舉杯。聶雨色「呸」的一啐,翻著怪眼斜乜耿照:「便宜你了,小王八蛋。給老子安排好位子啊,我要插對子狗菊花!」還好沒拿出算籌來,不然視線都不知往哪兒擺。
耿照心中感動,與四少齊齊飲罷,肅容道:「既然大家都有覺悟,有個人,須請諸位於此時一見,以免大戰之後,留下遺憾。還請諸位隨我走一趟。」
◇◇◇四位美男子隨盟主進入冷鑪穀,還是掀起了不小的騷動。
天羅香諸女久聞指劍奇宮的男色之名,說不定還有打過交道、結下樑子的,但這四頭貂豬的成色還是大大拓展了她們的想像邊界,無數少女下定決心,有生之年定要捕一頭屬於自己的奇宮貂豬回來,絕不與其他姊妹分享。
殊不知即使在龍庭山內,風雲峽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沒有相應的本事,何來耀眼的自信與氣質?隻靠皮相魅人,也就是繡花枕頭而已。
有些見識廣眼界高的,留意到盟主與他們談笑風生,從容自若,雖是年紀輕輕出身寒微,已隱有權領一方的氣度,既不過份張揚,亦未相形失色,暗自羨慕起盈幼玉來,甚至起了效尤之心,欲尋機入得盟主法眼。
七大派與七玄素來有隙,耿照雖傳達了友好互惠之意,有些東西還是需要時間才能緩解;潛行都先一步入穀傳信,七玄首腦極有默契地閉門不出,姥姥下令門人不許擾客,各於自院裏待著,擅出者死,故眾姝隻能於閣樓上遠遠眺望,不得與風雲峽諸少接觸。
「……我怎覺得自己像是供人賞玩的珍禽異獸?」聶雨色不由得一陣惡寒,抽著鼻子頻頻四顧,總覺空氣裏的脂粉味濃得嗆人。
「確實如此。」秋霜色居然難得地附和了他。
「你也覺得被人窺視?」
「我指的是珍禽異獸。」
「……你說猴子的話我翻臉了啊。」聶雨色表情陰沉。
「我不會。」秋霜色淡淡揭過。「況且鼪鼠更適合你。」
「……我大師兄說的是黃鼠狼。」沐雲色向耿照解釋。
「老四你給我閉嘴!」
耿照默默地覺得像。
一行人來到冷鑪穀深處的一座小院,一名眉清目秀的圓臉少女推門而出,手裏的託盤置著空的青瓷湯碗,殘留的藥氣依然濃重,見得耿照微一屈膝,福了半幅,未開口先笑瞇了彎彎月眸,頰畔一枚小巧的梨渦,令人極生好感。
「弦子呢?」耿照有些詫異。「怎麼是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