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有天佛血的李蔓狂,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深山老林裏,與世隔絕,但要將天佛血帶下山,必須解決「運」和「藏」兩大難處。
從嘯揚堡密室那隻破損的貯袋,殷橫野推斷質性相近的碧鯪綃應可阻絕邪能,才在槐花小院對皇後出手,不幸被李寒陽所阻,功虧一簣。他翻遍棲鳳館每一處,確定碧鯪綃不在皇後手裏,如此重要的信物,韓家小子也沒帶在身上,思前想後,定是那貌似忠良、實則狡詐的耿小子居中穿針引線,借了這條銀帶子;至於幹什麼去了,不問可知,毋須贅言。
殷橫野施展「分光化影」重遊故地,果然李蔓狂已不在山洞裏,沿途痕跡難以悉辨,怕在論法會後便即動身,好好的一條多年佈線至此斷得幹幹淨淨,老人差點沒忍住將耿照碎屍萬段的衝動。
但此物入世,慕容柔終究得麵對「如何收藏」的棘手問題,一旦碧鯪綃物歸原主,佛血邪能便如虎兕出柙,難以久藏。而這幢座落在越浦城郊的隱蔽物業,顯然就是鎮東將軍的解決方案。
——找個人煙罕至的地方藏起來?
哈哈哈,慕容柔你也是夠可以的,這是什麼昏招!老人穩穩踏出一步,啪嚓一聲踩在枯黃的草葉之上,從這裏開始,便已進入佛血邪能的影響範圍,然而他周身皆無異樣,沒有那種血枯氣虛到了極處的駭人之感。
(逄宮所言,果然無虛!)
身為四極明府的最高權領、天下公認的巧匠之首,「數聖」逄宮不是那種靠嘴皮子辦事的脾性。他帶來了所有能找到的文獻抄本——當然隻取相關的那一頁——按照推斷的思路,條理分明地排放在客棧廂房裏,從桌椅幾凳一路排到地下,殷橫野隻能坐於床榻,差點連擱腳的地方也沒有。
這裏頭半數以上的經籍他都讀過,確定非是逄宮偽造,而《絕殄經》裏也有語意模糊但看似有關的記載,但天下間擁有這部奇書的四個地方,殷橫野非常確定其中不包括覆笥山四極明府,逄宮不可能看過;一明一暗兩相核實,知其結論應可相信。
「還有這玩意,我覺得應該親自來一趟向你說明。」逄宮打開了一隻不到一尺見方的烏檀木盒。殷橫野心底一沉,光是體積,盒中能容就與他訂製的東西天差地遠,這可不是四極明府應該犯的錯。逄宮倒是自信滿滿,一臉的不在乎:「你要不肯付錢,我也能理解,回頭我給你重新做一副,不收你錢,當是賠禮。」
他從盒裏取出一隻金屬彎弧,轉得幾轉,驀聽啪嚓幾聲清脆細響,一個直徑不到兩尺、渾天儀似的鏤空機械,就這麼憑空出現在榻上。此物的外形殷橫野相當熟悉,因為就跟他交給逄宮的圖紙大致相同,除了細部有些出入,最大的問題就是尺寸。
直徑不足兩尺的秘穹,沒法綁人上去,連大點的狗都不行,充其量隻能拿來炮製貓屍。
殷橫野彷彿要按捺怒氣似的,信手轉了轉鏤空球內的周天圓軌,靈光閃現,忽明白逄宮做的是什麼修改。「把人綁上去委實太傻,幹嘛這麼費勁?我山上有個專門研究心識控製的中大夫,他說你那圖是蠻幹,純粹整人而已,還沒整到點子上;不如縮小尺寸,固定在肩膀上,周天軌道繞著頭轉,效果一樣。」
早知四極明府有這等匠藝,他該放下心防,直接讓他們研究刀屍炮製的技術,也不致落後高柳蟬這許多!
殷橫野不但收下此盒,還爽快付了兩倍的銀票,當然是讓逄宮許下保修精進的承諾——四極明府很早以前便已自成係統,不受儒脈管轄,隻是文氣相承,對承接這些儒門先進的單子是很有些禮遇的,如價格優惠、訂單插隊、保修免費等,殷橫野不敢以下屬目之,與逄宮一向是以平輩交遊。
但這個秘穹的改造委實令他印象深刻,不得不重新審視與四極明府的合作。
況且此番逄宮不請自來,恰有一事交他去辦,不作第二人想。
「我想藉大工正之慧眼為我鑑定一處,是否有埋藏佛血的可能。」
逄宮花了幾天勘查現地,最後領著他來做結論時,又繞著整座宅邸,來來回回瞧上大半個時辰,蒐集各種枯草鼠屍反覆複查,才道:「如果要個準信,我可從山上拉一個團隊來,半個月內給你九成九的把握。」
殷橫野強抑不耐,和聲道:「若以大工正看,卻有幾成把握?」
「撐死八成。」逄宮一扔枯草,拍了拍手掌。「要靠人為弄成這麼一片淒慘景況,便由我覆笥山接單,那也得要拉個團隊才行,沒十天半個月還辦不了,膳宿另計,不保證復原。哪個吃撐了幹這種事?」
看來……就是這裏了。送走逄宮後,殷橫野半刻也不耽擱,以「分光化影」
掠回莊外,確認所攜刀魄確實能抵擋邪能,一步步踏入渺無生機的枯草圈內,眼看緊閉的莊門已近在眼前,而體內真氣依然運行無阻,全不同於當日夜襲嘯揚堡時。
奪得佛血,慕容柔便形同操之在手。
此人不能以生死榮辱相脅,天佛血絕強的殺傷力卻能輕易毀去他苦心經營的一切;相較之下,蕭諫紙的性命簡直無足輕重。取走天佛血之後,殷橫野自信能以一紙書信,迫得慕容柔轉變立場,替紛亂東海多時的妖金事件做出明智的決斷。
立於船頭的逄宮袒著牛蛙般的黝黑大肚皮,肥短的手指隨意圈著粗濃的胸毛,微瞇起細眼,任水風吹得葛衫獵獵作響。做為府中諸人的表率,曾功亮在出差費上是相當循名責實的,隻雇了艘寒磣的小舢舨,毫無排場可言。
小船並未順流駛往水港,梢公撐入一團詭異的濃霧之中,頓時分不清南北,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好不容易前方白茫稍褪,露出一個小小的碼頭,一名身材頎長、烏鬢飄飄,穿著一種很難形容的、似青似綠又帶點鵝黃,如覆湖水波光的顏色的翩翩佳公子,背著一具琴站在碼頭上,簡直像是從圖畫裏走出的仙人。
梢公嚇得半死,別說沒見過忒好看的男人,他在附近撐了十多年的船,也沒見有這處碼頭,怕不是遇上狐仙!趕緊裝作沒看見,死命往前撐;要不多久,前方霧露略清,誰知還是同一處碼頭,那男狐仙已將琴具架起,身畔還多了另一個手搖摺扇的小男狐仙,相貌雖然不同,倒是一般的好看。
梢公都要唸起龍王大明神來了,卻聽曾功亮不耐煩道:「你他媽倒是快靠碼頭啊,這『周流金鼎陣』擺下去,你劃到明兒一樣在這裏打圈圈,暈你媽的!靠上靠上,趕緊的!」梢公心想完了,原來是狐仙會,自己福薄,沒想竟撞上了。
曾功亮沒等船止,還隔著七八尺便躍上碼頭,沖天喊道:「放他出去,給金一錠!」回頭對梢公道:「再闖進來便吃了你啊!這幾日都別再下水啦,真餓起來,我們偶爾也吃人的。」梢公嚇得魂不附體,趴在甲板上連連磕頭,曾功亮大袖潑喇喇一揮,舢舨轉眼間沒入霧中,如不曾至。
*【第卌九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