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色的急診燈牌倒映在地上水窪裏,感覺裏頭藏了另外一個世界,似乎那個鏡麵世界裏就沒有那麽多的無可奈何和曲終人散。
阮玫跑得飛快,隨意被紮起的馬尾在半空中蕩起火焰波浪,鞋底將水窪踩成彩色琉璃碎片。
她的男人就坐在階梯上,渾身濕透,腳踩著下兩階的樓梯,長長雙臂抵在膝蓋上,頭低垂著,像深深埋在泥土裏。
平時總筆挺得能抵禦外來一切不安和難受、能把她背著在那小房子裏團團轉的寬厚脊背,這時候卻彎曲著。
她的大山就這麽塌了,滾下了許多難過的碎石。
阮玫一瞬間就受不住了,眼眶酸澀,淚水湧起,鼻梁像被人打了一拳那麽酸痛。
可她得忍著。
她蹲到陳山野身邊,抬手輕輕揉了一把他被雨打濕的黑發,聲音小且輕:“你還好嗎?”
陳山野沒有抬頭,悶在手臂之間的聲音被針紮得千瘡百孔:“……阮玫,我不太好。”
“乖啊,我在、我在的。”她慌忙安撫著。
事情發生得過於突然,阮玫和陳山野一樣,一時之間都接受不來。
白天還在店裏幫忙的人,怎麽到晚上,就不在了呢?
阮玫在他彎下的背脊上一下一下順著,手掌從山巒上像夜風撫過,哽咽問道:“真的沒辦法搶救過來嗎?”
“嗯,120到場的時候,生命體征幾乎沒有了……送過來後也救不過來,說是,吸毒過量……”
“吸毒?!”阮玫眼睛睜大,皺著眉並壓低聲音:“鍾芒什麽時候染上的?”
“不知道……他有一段時間精神狀態不太對勁,我有問過他,他說沒有,咳……”陳山野嗓子發啞,咽了口口水想緩解幹渴,但無濟於事。
阮玫出門的時候帶上了陳山野的保溫杯,趕緊從包裏拿出來打開了蓋子遞到他身邊:“來,你先喝口水。”
陳山野抬起頭的一瞬間,阮玫的鼻子又酸脹起來,胸腔被紅色的雨雲擠滿,潮濕氣體往上竄,拚命想將身體裏的濕氣從眼眶擠出往外傾瀉。
曾幾何時見過眼睛紅成這樣的陳山野啊?眼角像今晚天空裏掩蓋住月亮星辰的緋紅雲海,眼眸裏也爬滿血色蛛絲。
溫水潤了潤喉,陳山野咳了兩聲繼續說:“今晚鍾芒接過我一次電話,那時候他說的話已經很亂了,我問他,他也還是說沒有。”
“所以他是因為自己陷進去了,才去運那玩意嗎?”阮玫問。
晚上陳山野接到龍北電話的時候她也在小廚房裏,話筒的聲音有點大所以她也聽到了個大概。
“不知道……阮玫,我不知道……”
陳山野是想相信鍾芒的,但現實又將他推進破碎的萬丈深淵。
看著陳山野啞著聲音再次垂頭埋進手臂裏,阮玫覺得自己仿佛也陪著他陷進被雨水泡得軟爛的泥巴地裏。
她也不顧樓梯上有汙水,膝蓋直接跪到地麵上,舉起張開雙臂,用盡自己全力攬住彎了背的陳山野:“好、好……不知道也沒關係啊……”
岩石裂開了一道道黑縫,從石頭裏滲出淒涼冷冽的絲絲陰風,落下的碎石越來越多了,恍如快要山崩地裂。
阮玫從家裏趕來,身上還帶著房間裏每晚都會點燃的香薰蠟燭淡淡草木味道,比起他自己渾身被雨澆過的冰冷,阮玫身上是暖的,像家裏那一床被太陽曬得柔軟蓬鬆的被子。
陳山野被熟悉的溫度味道包裹著,阮玫故作堅定但藏著微顫的輕聲呢喃鑽進他的心裏,一點點撬出他壓藏在骨髓深處那種不熟悉的情感。
雨雲包裹著懸崖峭壁上搖搖欲墜的石頭,終於,下雨了。
聽到身前傳出第一聲抽泣,阮玫終於忍不住了,燙人的淚珠爭先恐後地從眼眶擠出來,撲哧撲哧往下掉,她哭得嘴唇打顫,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的詞語,隻能一聲聲喚著陳山野的名字。
陳山野,陳山野,陳山野,你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