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麽喜歡上一座城市的?
這一題很容易,因為這裏有你喜歡的工作和生活,有你喜歡的氣候和溫度,有你喜歡的食物和活力,有你喜歡的人?
那你是怎麽對一座城市失去了希望?
因為這裏讓你受過傷。
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傷,上下班高峰期氣味渾濁的地鐵,綿延不絕的梅雨天,談了三年的男朋友劈腿,回到家的時候隻有一室清冷沒有一盞燈,一日三餐都在便利店和外賣app裏解決。
可能是無可奈何的傷,你漸漸跟不上城市的速度了,被高速奔跑的生活拋下了,抑或你在這裏失去了一些人。
阮玫就是怕了,怕鍾芒的離去,讓陳山野對這個城市沒了希望。
璀璨繁華的高樓大廈又如何,陳山野的心裏一直裝著家裏的月亮和星辰,排隊兩三個小時才能吃上的異國料理,遠遠不及陳河川下的一碗米線。
他還沒來得及對這個城市產生歸屬感,努力飛翔的翅膀已經受了傷。
那一隻隻遷徙的候鳥,飛得再高再遠,終有一天還是要歸家,回去其他家人身邊。
鍾芒落葬的那一天,中途離席後她在旁屋睡了一會,醒來發現院子裏沒了動靜,村民們都散了。
她剛走到院子裏,就瞧見陳山野和父親兩人並肩站在老樹下,幹燥的風把他們衣角吹起,也將他們的對話送到她耳邊。
她逃回房間裏,背脊抵在斑駁掉色的木門上,垂著頭急促喘氣。
光線從木門上細小的縫隙刀片一樣深捅進她的背,屋裏的塵埃在亮光裏上下漂浮,她其實之前就察覺到了陳山野的想法,沒有過分的詫異,可當知道的時候依然心裏會揪著疼。
浸滿血的毛巾被狠狠扭著擰著,淌了一地鮮血淋漓。
阮玫認真想過,如果陳山野問她要不要跟他走,她要怎麽回答。
盡管她做的是電商,但如今實體店鋪也是她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每天和不同的客人見麵,傾聽她們的故事,為她們解決床笫之間的問題,是她樂在其中的事情。
就算她放棄了實體跟著陳山野回到縣城從頭開始,也不是說走就能走。
阮玫覺得,其實陳山野是不願意讓她丟下一切跟他走的。
所以從雲南回來後的這段時間,陳山野沒有提起這件事,隻是經常在夜深人靜兩人相擁而睡的時候,陳山野會悄悄下床拿著煙盒走出臥室,她躺在床上沒有動,直到房門掩上,她才睜開眼睛。
她讓陳山野教她做菜,和陳山野沉溺在肉欲裏,決口不提起分離的事,陳山野抽多少煙她就陪著抽,煙霧和情欲將兩人困在小小的天地裏,放縱享受著這最後的癲狂。
陳山野已經承擔了太多,阮玫不願意連自己也變成他的負擔。
無論這負擔是甜還是苦。
“但我就問你一句,我等你,你還回來嗎?”她哭著問。
堵著喉嚨的濃煙彷如幹冰一樣從鼻腔噴出,刺冷得陳山野覺得快要被凍傷。
迷霧中他看那被淚水浸得半透的眼皮一眨一眨,像小貝殼一樣吐出顆顆晶透潤澤的珍珠,水做的珍珠滾落得到處都是,他還來不及去收集,它們已經破碎成一灘濕膩的海洋。
他愛的姑娘,鼻尖紅彤彤,嘴唇是快咬破皮的櫻桃,歡愛後的汗水沾濕了烏黑綢緞般的發梢,肩膀聳動顫動,連帶著胸前兩團白肉都在跳動,像極了剛才鍋裏攪拌成型的軟糯米糊。
明明哭得小臉皺巴巴的好醜,但又漂亮得令他移不開眼睛。
陳山野收走阮玫手裏燃燒的香煙,也不處理自己身上掉落的煙灰,把兩支煙在煙灰缸裏一起撚熄了。
帶著煙草味道的手指去碰那易碎的水珍珠,想撈住水裏的月亮,可一碰那月亮便爛得稀碎,伴著淚水從他指縫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