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番外之為你唱情歌

暄和天氣,風柔日暖。

謝元白入得廊廡時,瞧見已有幾個同僚坐著等待,上前寒暄敘禮一回,朝著大堂的方向望了一眼,低聲探問道:「不知宰衡如今召見的是哪幾位大人?」

「是戶部、吏部兩位尚書,並大理寺卿、光祿寺卿四位堂官, 」江辰答罷,又如若有所指地補上一句, 「司牲司大使方大人也還守著。」

謝元白聽到最後,神色有些微妙。

江辰說的方大人是方訥。方訥當年受袁泰支使構陷衛啟濯失敗之後,就被皇帝貶成了個八品閑曹。但這還不算完,衛啓濯前陣子又將他調到了光祿寺司牲司做了個從九品的大使,可謂一貶到底。

這對於一個科甲正途出身的文官來說,可以說是極大的侮辱了。

謝元白暗暗搖頭。他也是一路考上來的,深知科舉之艱,方訥寒窗苦讀半輩子,末了居然跑去管牲口去了,這擱誰身上都得被氣死。但這又怪得了誰,若非他當初上趕著跟衛啟濯作對,而今也不會落得如此田地。

然而這也還沒到頭。方訥因不滿被衛啓濯這樣針對,在背後百般詆毀謾駡衛啓濯,又作詩填詞予以強烈譴責。

結果這件事不知怎地傳到了衛啓濯耳朵裏。於是各衙門的屬官很快就看到了怪異一幕--宰衡大人的大堂門口,多了個守門的光祿寺司牲司大使。

宰衡日理萬機,每日都要召見不同衙署的官吏。這些大小官吏進出之時都要往方訥那邊瞟上一眼,交頭接耳,指指點點,亦或譏笑嘲弄一番。

方訥原是六科言官,心高氣傲,哪受得住這等氣,羞憤之下將此事上奏皇帝,說衛啟濯公報私仇擾亂光祿寺正常秩序。皇帝問及此事,衛啓濯一本正經地表示,方大人在背後駡他閑極無聊針對他,他就讓他杵門口好好看看,看他每日究竟要做多少事,究竟閑是不閑。等方大人有了深切的體會,才能提升覺悟,更好地爲朝廷養牲口。

皇帝拍案大笑,竟然大贊衛啟濯言之有理,令方訥繼續在大堂門口守著,直到有了體悟爲止。

但有沒有體悟可是衛啓濯說了算的,於是方訥一直守門守到了現在。

謝元白正自慨嘆之際,就望見江辰方才說的那四個堂官從大堂內依序退出。

等候多時的大小官吏上前敘禮,跟著便有人緊張地壓低聲音詢問宰輔今日心緒如何。

當初衛啟濯剛繼任時,滿朝上下皆道他不過一個年輕後生耳,必是鎮不住場的,皇帝過不多久就會將之撤換。但沒料到的是,衛啓濯行事雷厲風行,手段百出,不多時就將上下整治得服服帖帖的。而且要命的是,眾官吏還發現,這位宰衡大人脾氣似乎不太好。

宰衡平日在衙署裏不苟言笑,再是油滑的老臣到了他跟前都得老老實實的,他麵色一冷衆人便噤若寒蟬,發起火來更是駭人,有一回幾個堂官惹惱了他,他一本文牒砸下來,嚇得一衆人等抖個不住,慌慌張張跪下認錯。

所以有些官吏便會在進見之前打探一下宰衡今日心緒如何,好做個準備。

戶部尚書沈清笑道:「我瞧著宰衡心緒頗好,諸位莫憂。」

謝元白輕咳一下,低聲道:「我聽聞宰衡夫人有孕了,興許這陣子宰衡心緒都差不了。」

眾人恍然。

這就怪不得了。滿京無人不知蕭夫人是宰衡心尖肉,如今孕珠,宰衡自是喜得了不得。

即刻便有人由衷道:「但願蕭夫人能多多孕珠,多添麟兒,如此一來我等也能跟著多鬆泛幾回。」

眾人皆笑,點頭附和。

謝元白與江辰等人入得大堂時,瞧見一身公服的宰輔大人已在收拾案牘了。

「明日休沐,我今日提早走一會兒,再半個時辰我便要走,你們要遞呈什麼,快著些。」衛啟濯言罷,將理得齊整的文書往旁側一擱,在案後飄灑坐下,一串舉動宛若行雲流水。

衆人看得待了待,麵麵相覷。

怎麼覺著宰衡大人眼角眉梢都藏著笑?今兒是什麼好日子?

江辰不知怎的,總覺著衛啓濯往他這裏瞥了一眼。

衛啟濯似乎對他存著些微不喜,雖然這種不喜並未深重到特特刁難他的地步,但確實是真實存在的。他都禁不住要懷疑是否衛啓濯這般態度是因爲還記得當初撞見他醉酒後跑去求娶蕭槿了。

但僅僅是那件事,似乎也不必記到現在。江辰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謝元白如今已經調任太常寺少卿,今次過來主要是要送呈一份預算請衛啟濯過目。他將幾份文牘遞過去之後,就有些緊張。雖然衛大人今日瞧著比較和善,但並不能保證不會忽然發威。

江辰也有些緊張。他給衛啓濯看的是工部昨日合計出來的造船提請。原本這也沒什麼,但奈何……

造船就要花銀子,花銀子宰衡就不高興。

宰衡似乎在銀錢上頭有難以言喻的執著。他也不知爲何,他覺得眼前這位舉朝皆畏的宰衡大人有點熟悉,但實質上他們之前也隻是打過幾次照麵而已。

果然,宰衡大人幾眼掃罷他遞過去的提請,眉尖就蹙了起來:「去年才造了十艘,今年又要造五艘?」

江辰小心答道:「去年造的那些都被戶部借走,用來運糧了,兵部如今等著用船。」

衛啟濯倏地拍案:「去年造的可都是戰船,戰船用來運糧?」

江辰從前也是見過他發怒的,瞧見他這架勢幾乎要給他跪下,一麵腹誹工部尚書將這差事推給他來辦簡直是要活活坑死他,一麵強自鎮定解釋說不過臨時藉用。

「去跟戶部說,將戰船歸還,下回若遇押運稅糧的船隻不足,再是如何也不能占用戰船。沈大人若有異議,便讓他來找我。」衛啓濯說著話隨手拎起筆,手腕一動,在硯池邊角處那僅剩的一點點墨汁裏一蘸,在工部那提請文書上利落地批了小小的「不允」兩字。

謝元白望了一眼,深深感慨宰衡大人不愧是連中三元的不世奇才,字寫得真好,即便是小楷,也能揮出行草的氣勢。不過宰衡大人也不需要用一個回批來彰顯他的氣勢,字大字小都無所謂。

江辰小心徵詢押運稅糧的船不足怎麽辦,衛啓濯迅速瀏覽下一份文書,幷不抬頭:「可以讓負責押運的軍戶去租船,回頭朝廷報銷。但也要設定限額,不能報多少給多少。我適才算過了,租船的開銷比之另造以及造成後的日常養護至少能省十之八-九。等明年施行折銀納糧之後,更是不知能節約多少庫銀。」

江辰跟謝元白對望一眼,宰衡方才何時算的?

「這些預算超了,」衛啓濯用那隻墨汁將幹的筆劃了幾個越描越淡的圈,「回去告訴太常寺卿,這些都要減半。他若不服,讓他來找我。」

謝元白眉心一跳,誰敢不服宰衡,又不是活膩味了。

衛啟濯批完所有公文,硯池裏的墨汁正好用得精光。他擱筆起身,表示要先行一步。

眾人哪敢再多言,趕忙行禮告退。

衛啓濯出來時,瞥了一眼門外一臉豬肝色的方訥。

這幫不長眼色的官吏就該好好收拾。當年他初居宰衡之位時,一群人上趕著找他麻煩,結果他用了一招就把他們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他將那群人背地裏幹的事,甚至包括他們家宅中的事都當著他們的麵說了一說,當場就把他們嚇懵了。

一來,他手裏掌握的把柄實在太多了,二來,他們驚異於他爲何會知道這些事,恐怕是覺得他神鬼莫測。

至於他為何會知道那麼多,那自然是因為他擁有往生記憶。他前世繼任宰輔之後因爲抵製聲浪太大,就去找了錦衣衛和東廠。論搜羅情報,沒有哪個衙署能比得過這兩個,尤其是東廠。

於是他手裏就掌握了許多人的把柄,甚至諸如誰誰誰曾私下嫖宿這種事他都知道。

所以他這一世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將群起抵製的風波平息下來。又兼他行事狠絕、手段萬端,許多從前久慣倚老賣老的朝臣如今瞧見他都恨不能給他跪下磕頭表忠心。

也興許是因著他這個作風,蕭槿覺得他孤冷不好相與。

衛啓濯暗嘆,他有時脾氣是不太好,但有時候卻是極好的,這得看是對誰了。

等從大堂內退出,衆屬官看著宰衡大人飄然而去的背影,長長舒了口氣。

江辰看一眼謝元白手裏的文書,笑道:「我忽然發現,宰衡畫的圈流暢又圓潤,不知是如何提筆揮就的,難道從前練過?」

「君實大概是沒見過宰衡畫的十字,」謝元白低聲道,「宰衡畫的十字才是一絕。」

江辰一愣:「十字?」

掌燈時分,蕭槿坐著等衛啓濯時竟然趴在桌上睡著了。

她自打懷孕後,就總是犯困,有時候靠在榻上跟衛啓濯說著話都能睡過去。

朦朧間聽見一陣人聲,緊跟著就感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她。她勉力撐開眼簾,一轉頭就撞入了一雙滿含疼惜的眼眸。

「怎能趴在這裏睡呢,著涼了可怎麽好,」衛啓濯欲將她抱起,「走,去榻上。」

蕭槿搖頭:「不睡了,現在睡了等該就寢時就睡不著了,明日還要出門去。」

衛啓濯前陣子忙碌得緊,歸家也晚,眼下倒是鬆散些,於是趁著明日休沐,陪著他們母子出去走走。

「那你若是出門後犯困了怎麽辦?」

蕭槿閉著眼睛靠到他肩上:「我可以躺到你身上睡。」她頓了一頓,仰麵望他,「你白日間都不打瞌睡麽?」

如今雖立了春,但早晚都還是寒氣逼人的,她每日起床都要經歷激烈的思想鬥爭,但他卻是說起就起。

簡直可怕。

她起得比他晚,如今有孕在身又格外貪睡,每日醒來他都已經往衙署去了。不過她偶爾醒得早的話,迷糊間能感覺到他在她臉頰上親吻、幫她掖被子這些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