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必之無法把麵前的這個人和他的兒子聯繫在一起,這張普通的臉怎麼會是他的兒子?!可那雙眼,那雙他絕不會看錯,像極了嬛玉的眼卻實實在在是幽兒的。滄浪隻說幽兒易容逃出了宮,但為何沒有變回來?!

「爹……」努力了半天,月瓊終於喊了出來,眼淚奪眶而出。

古必之手裏的佛珠掉在了地上,他的幽兒竟然連聲音都變了,心窩因自責而絞痛,他掙脫開徐離滄浪,腳步不穩地走了過去,抬手摸上那張陌生的容顏。

「哇啊……哇啊……」嚴小妖的起床氣還沒有過。他的哭聲驚醒了古必之,他連忙把他抱過來,老虎帽子不是一張哭得格外委屈的小臉,古必之的手發顫,那是幽兒小時候的模樣。

「爹,」月瓊趕緊把眼淚擦掉,笑嘻嘻地說,「小妖沒睡飽,在鬧脾氣。」

撿起地上的佛珠,徐離滄浪趁機道:「必之,先帶小妖和幽兒回去,外麵風大,別讓小妖受了寒。」

古必之馬上一手牽住幽兒:「走,跟爹回去。」

「哎。」

洪喜洪泰並不知道自家公子的身分,在聽到有人叫公子「幽兒」時,他們最多的是疑惑,也沒有往其他方麵想。但當他們跟著公子及公子突然冒出來的爹來到霧島島主的皇宮裏時,他們的疑惑中多了幾分驚愕,公子究竟是何人?而當他們聽著公子和公子的爹的談話,聽到什麼公子的臉雲雲,世子殿下和公子小時候一模一樣雲雲,聽到公子的爹自責不該把公子和公子的娘留在宮裏,讓他們被古年欺負雲雲時,兩人頭眼昏花身子發抖。他們怎麼那麼笨!公子的爹叫公子「幽兒」,先帝不是就叫古幽嗎?!那,那……那公子的爹不就是已經過世多年的先先帝嗎?!

沒有發現洪喜洪泰的異樣,月瓊隻想著盡快安撫爹,娘和徐離驍騫都說了,爹不能激動。他笑咪咪地說:「爹,我現在這樣挺好的,出門什麼的都特別自在。木叔有給我留下解藥,可我不想吃。吃了我就不能隨便出門買小食了。」

古必之無法釋懷,尤其是在他得知幽兒廢了一隻手後,他的心窩更是痛得厲害,臉色也異常蒼白。月瓊又笑咪咪地說:「爹,我的右手沒有廢,隻是沒以前有勁。您看,一點疤都沒有。」說著他就擼起袖子,給他爹看他羊脂玉的胳膊。

摸上兒子明顯瘦弱的右臂,古必之的牙關緊咬。當年他在昏昏沉沉將死之際被滄浪帶到了霧島,轉眼十一年過去,嬛玉給他的信上總是說他們母子兩人很好,而他也信了。若他能動的時候堅持回去看看,也許他們母子兩人不會受這麼多苦。

「爹,」月瓊左手握緊爹的手,很幸福地說,「如果我不出來,我就不會有小妖。爹,」他取下自己左耳上的耳飾,放在爹的手掌心,「我成親了,就像爹和徐叔叔這樣,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

握緊那枚耳飾,古必之有瞬間的怔忡,他以為要花些時日讓幽兒接受他與滄浪的關係,沒想幽兒早已接受了。

「爹,您和徐叔叔還欠孩兒和娘一頓喜酒。還欠小妖的滿月禮。」月瓊趁機要錢,錢眼子的心態盡顯無餘。

看著即使變了容貌依然心地如玉的兒子,古必之眼含淚水淡淡地笑了:「爹的喜酒怎能少了幽兒和你娘?小妖的滿月禮爹更不會忘了。」

「必之!」徐離滄浪被巨大的驚喜包圍,這人願意和他成親!

月瓊則笑咪咪地說:「小妖的百天沒過,要不正好把百天宴也補上吧。」他能收不少銀子咧。

「嗬嗬,好。」古必之握緊兒子冰涼的右手,把那枚耳飾給他戴上,「認定了嗎?」

「嗯,認定了。他是小妖的父王。」毫不猶豫地點頭,月瓊的心窩甜甜的,又悶悶的。不認定又能怎麼辦?那人不會放開她的。

摸上兒子不變的眼睛,古必之淡淡道:「既然你認定了,爹也不會反對。等他帶著爹要求的聘禮來的時候,爹就把你交給他。」

「爹?」是什麼?

古必之卻是說:「要娶爹的幽兒,不是空有一身蠻力就能得到。爹給他四個月的時間,四個月內他不來下聘,你和小妖就留在島上陪爹吧。」

「爹?!」月瓊的心怦怦怦直跳,大眼看向徐叔叔,徐叔叔是不是欺負爹了?不然爹怎麼突然變得不好說話了?

看著那雙瞅著自己,充滿懷疑的眼,徐離滄浪很委屈。幽兒啊幽兒,你爹這是在考驗嚴剎的能力,跟徐叔叔可沒有半點關係。但他隻能把這話咽進肚子裏,他是這片海上異域的君王,可必之卻是君王的君王。

入夜,很多人都無法入睡。得知了公子身分的洪喜洪泰睡不著,見到了兒子和孫子的古必之睡不著,他睡不著徐離滄浪自然也睡不著,而同樣見到了父親的月瓊也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爹和徐叔叔看上去很幸福,爹眉心的那抹化不開的憂愁也不見了。爹在宮裏的那十幾年,心裏念著的都是徐叔叔吧。怪不得娘在私底下總是叫爹大哥,娘是真的把爹當成大哥吧,不然也不會與爹從未有過夫妻之實。

娘說那個時候她怕爹悶出病來,就想生個孩子熱鬧熱鬧。但娘是萬萬不會和爹有肌膚之親,娘就找來了木叔,木叔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就讓娘以處子之身有了爹的孩子,也就是他。不過木叔確實厲害,他的臉就是木叔給變了的。吃了藥,臉上再抹上難聞的藥汁,臉全部爛掉再重新長好,足足疼了七七四十九天,他才換了張臉。

怕他疼得受不住用手去抓,木叔把他綁在密室裏,嘴裏還塞了軟布。他在密室裏疼得慘叫,娘在密室外大哭。每當想起換臉的事,他都萬分佩服自己。想他那麼怕疼,居然堅持了下來。隻不過從密室出來後,娘一看到他的臉就暈了過去。摸摸自己的臉,月瓊偷笑,雖然娘和爹不喜歡,可他卻很喜歡這張臉。現在他就是站在路邊吃辣鴨頭,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哪像以前他都不能出宮,一出宮就得戴紗帽,屁股後頭還要跟著幾十甚至上百的人。

他的桃木簪子裏有解藥,但他不打算吃,吃瞭解藥他就不是月瓊了,他喜歡做月瓊。腦袋裏浮現一雙綠色的眼睛,月瓊的心怦怦怦跳。那人知道了他的身分,卻沒有問他有沒有解藥可以把臉變回來,隻說了句「不許胡思亂想」。那人會想看他以前的樣子嗎?想到這裏月瓊的心裏就悶悶的,不是和嚴剎分開時的那種悶。若嚴剎讓他把臉變回來,他會很為難,很為難。

又翻了個身,月瓊把自己蜷成一團。小妖在洪喜洪泰那,床上隻有他一個人,他,睡不著。腦袋裏是這陣子發生的事,一幕幕閃過,可閃得最多的還是那雙綠幽幽的眼睛。嚴剎現在到哪了?睡了嗎,還是在議事?突然覺得被窩裏不夠暖和,月瓊拉緊被子。孤獨的深夜,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想嚴剎。怦怦怦,怦怦怦,男子怎會,喜歡上男子?

閉上眼睛,月瓊想著那個有著一雙綠色眼睛的男人。第一次撞到他懷裏時,他就覺得那雙眼睛綠幽幽的真好看,比月碧石還好看。如果不是身上的月碧石被偷了,他那時候一定會拿出來讓嚴剎看看什麼是月碧石。他和嚴剎難道真是冥冥中註定會遇到嗎?若外公沒有喝醉酒記錯了接他的日子,他和小葉子也不會惶惶然地跑錯方向險些在林子裏迷路,他們也不會在夕台鎮外遇到劫匪,他也不會因為身上沒有銀子而遇到嚴剎吧。

那個時候他已經餓暈了。身上沒有銀子,值錢的東西又被人偷走了。從未獨自出過宮的他甚至不懂得把身上的衣服拿去當了換銀子。他就傻愣愣地蹲在牆角等著小葉子來找他。等啊等啊,等了三天他都沒有等到小葉子,就在他餓得要暈過去時,他聽到有人粗聲說:「來五十個包。」

五十個包子……隻要給他兩個他就不會這麼餓了。好餓呀,真想吃一口包子。鼻端都是包子的肉香,他不知道自己竟然還有力氣跟著那五十個包子走了,等他有點意識的時候,他望進了一雙綠色的眸子裏。

「你的眼睛真好看,比月碧石還好看。」他好似說了這麼一句,被他撞入懷裏的如小山般壯實的人麵無表情地低頭看著他。

餓得眼冒金花的他直覺喪失,根本察覺不到危險。他隻記得好餓,然後他也開口了:「能不能給我咬一口包子?」伴隨而來的是肚子饑餓的叫聲。那人慷慨地從肩上的布包裏拿出一個包子,他伸手去拿,卻發現手心髒兮兮的,自小的教養讓他無法用那雙髒爪子去抓包子吃,然後那人很好心地喂了他。

「還要?」記得他吃完一個包子後,那人問他。

他不好意思說還要,可是他還是很餓。低下頭輕輕點了點,肚子仍在咕咕咕地叫。天暈地旋間,他突然被那人扛到了肩上。

「呀!」

「回去洗手,自己拿包子吃。」那人是這麼說的。

「謝謝。」被扛走的他竟然道謝!

被那人扛回了那人住的帳篷,他洗幹淨了手,又吃了三個包子喝了一大碗粥終於吃飽了。他告訴救命恩人自己叫月瓊,他的救命恩人告訴他他叫嚴剎。然後在他準備回城裏繼續等小葉子時,他的救命恩人居然對他說:「四個包子,一碗粥,總共一兩銀子,還了銀子你才能走。」

什麼?!

悶頭低笑,月瓊抱緊被子。樺灼還說他是錢眼子,那人才是錢眼子。四個包子一碗粥最多不過五個銅錢,那人竟獅子大開口地要一兩銀子,而他竟也當真了。為了這一兩銀子,他要做事來償還。可他會做什麼呀,被子不會疊、飯也不會做,就是碗都洗不好。給嚴剎洗衣服還把他的衣服砸爛了。現在想來,那時候熊紀汪、李休、周公升還有嚴管事他們每次看他都皺著眉,怕是他們都想不通嚴剎怎會帶回來這麼個什麼都不會隻會吃的人吧。他也想不通,他什麼都不會,嚴剎為何不放他走?

「唔……」又翻個身,月瓊咬咬唇,視線停在了右手腕的那個摘不下來的銀鐲子上。嚴剎送他的第一個東西是耳飾,第二個是這個鐲子。和他相比那人才是名副其實的錢眼子,當了王爺的他那麼有錢,卻從不送他貴重的禮物,還克扣他的月銀。大眼微亮,想到突然會武的洪喜洪泰,月瓊的呼吸不穩。那人總說家規家規,可那人也瞞了他不少事吧。「啊……」歎息一聲,月瓊再翻個身,睡不著,睡不著,被窩裏不夠暖和,他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