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篇】
「國師大人,皇上來了。」
正在喝酒的胤川急忙把桌上的酒藏在了桌下,剛坐好就見一人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胤川臉上閃過驚愣,就聽皇上粗道:「都退下!」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並關上了門。胤川心虛地瞄瞄桌底,皇上不會是終於忍不住了吧。可他不是給皇上留了兩壇嗎?皇上不至於這麼小氣吧。
「古年在哪?!」
胤川這回又愣了,隨即,他臉上總帶著的奸猾消失,很正經地問:「皇上知道他對幽兒做過什麼了?」隻有太後張嬛玉知道古年曾對古幽做過什麼,可她卻死也不肯說。
嚴剎緊抿著嘴,額上青筋暴露,胤川瞭然:「看來皇上是知道了。」
「古年在哪?!」
胤川皺了下眉:「皇上怎能確定他還活著?或是老臣把他藏在哪個地方?」
「胤川,把他交出來!」嚴剎的口氣是肯定,肯定古年還活著,肯定古年在胤川手裏。
皇上如此執意要古年,還龍顏大怒。胤川的臉色冷了:「古年是不是碰了幽兒?」聲如地府的厲鬼。
嚴剎的五官因猙獰而扭曲,看得胤川的臉也有些扭曲了,可他卻聽嚴剎問:「你對月瓊抱的是什麼心思?」對這個月瓊異常信任的人,嚴剎從來都不放心,因為他看不透這個人。
這下胤川是真愣了,眨了眨眼睛,過了會他突然笑了,笑得還很大聲:「哈哈……哈哈哈……皇上,您……老臣知道您喜歡幽兒,也知道您能喝醋,但您也不至於連老臣的醋都吃吧。老臣可以當幽兒的祖爺爺了。」
「你對他太在意了,」嚴剎並沒有因此而放心,臉色依然陰沉,「而且據朕的人調查,『國師胤川』根本就不會武,更沒有那個膽子在宮裏偷酒喝。二十三年前,你生過一場大病,病好後你把府裏所有的人全部遣散,重新買了一批人進府,那些人不是普通人,全部是練家子,那時候你已經五十有二,可你現在除了臉和手之外,沒有一處像一個已近耄耋之人。你到底是誰!」
胤川的臉上沒有一絲驚慌,反而笑咪咪地瞅著厲威帝的那張不怎麼好看的厲顏,不怕死地說:「老臣果然沒有白疼幽兒,幽兒沒有告訴過皇上吧。」嚴剎的綠眸暗沉,那個膽子早已包天的人總是喜歡瞞著他點小秘密!
胤川指指矮桌對麵的坐墊,像一位已近耄耋的老頭子說:「老臣年紀大了,皇上不如坐下與老臣慢慢談。正好老臣這裏有罈好酒,皇上何不與老臣喝一杯?」
嚴剎走過去坐下,胤川從桌下拿出他剛剛喝的那罈酒,又拿出一個酒壺,兩個酒盅。
斟滿酒,給皇上推過去一盅,胤川拿起自己的聞了聞,又滿足地嘆了一口氣:「這偷來的酒就是香,皇上不嚐嚐?」
嚴剎一飲而盡,虎視眈眈地瞪著胤川。
胤川摸上自己的下巴,突然手一掀,他臉上的人皮麵具和那把假鬍子離開了他的臉,露出了他的本尊容貌。嚴剎的眼睛瞬間瞪大,接著目露寒光。胤川無所感地又在手心處倒了點酒,搓了搓手背,就見他暗褐色的手背變白了,老人斑也沒有了。
胤川的臉上是平靜,咳了兩聲,他開口:「皇上猜得不錯,我不是胤川,或者說我不是原來的那個胤川。」他的聲音也變了,不再是老者的沙啞。「算起來,我今年好像有九十了吧,唔,我也記不清了,也許有一百歲了也說不準。」胤川的本尊是一張娃娃臉,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五六,很是年輕。不管是他的容貌還是他的聲音,都絕對不會讓人相信他有那麼老了。
「我的本名叫無壽,沒有壽命之人。把我撿回去的那個老東西拿我養蠱,為了不讓我死,他又抓來很多內力深厚的人,把他們的內力轉到我的身上。後來他迷上了長生不老藥,整天拿我煉藥,可能是那些藥吃多了,再加上體內的蠱太多了,我就一直活到了現在。」
「啊,皇上不必為老臣擔憂,那個老東西已經被我殺了。如果他知道他讓我成了老不死的,他估計會後悔當初沒有拿自己煉藥、煉蠱。」胤川惋惜地搖搖頭,「可惜他不是刀槍不入,不然說不定他現在也還活著咧。」
嚴剎不耐地敲敲桌子,催他繼續說。胤川不滿地挑眉:「皇上,您好歹也可憐一下老臣。老臣也是吃了那麼多的苦才成了老不死的。」
嚴剎很絕情地說:「你把宮裏的酒幾乎都偷了,還讓朕可憐你?快說!」
「皇上可真是無情無義。」胤川習慣性地摸摸下巴,「離開那個老東西之後,我就四處晃蕩。看誰不順眼了,就給他下下蠱;看誰好欺負了,就踹他兩腳。結果不小心就惹了一堆仇家。」
活該!厲威帝一點同情心都懶得給這個老不死的。
「那些仇家麼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小菜一碟。可趕也趕不走我也會煩吶。幹脆,躲起來得了,反正江湖是怎麼回事我也見識過了,都跟那個老東西差不多,沒幾個好的。」
「那會兒我剛好到了京城,酒癮犯了,正巧路過一處大宅院,心想定是大戶人家。大戶人家定有好酒,我就進去了。不過我一身邋裏邋遢的,人家也不會讓我輕易進去,我就摸黑跳進去了。結果,嘿,皇上,你肯定想不到,那戶人家有個比老東西還變態的傢夥,居然在玩幾歲的娃娃。」
「屋裏頭男娃女娃都有,有七八個,有兩個已經死了。既然讓我撞見了,那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就把那個老變態點了穴,讓他嚐了嚐他對待那些個娃娃的手段,結果沒幾下他就挺不住嚥氣了。他一死,我就有了個好主意。我不是正在『逃命』嗎,幹脆扮成他得了。」
「然後……」胤川笑著指指自己,「我就成了國師胤川。啊,我還是第二天才知道那個老變態是國師,這也算歪打正著。不然我還沒有機會進宮偷酒喝咧。」
五十步笑一百步。嚴剎的臉已經沒有剛才那個猙獰了,又敲敲桌子,催促對方趕緊說。
「皇上也讓老臣喘口氣嘛。」胤川喝了兩口酒,又喘了幾口氣,這才接著說:「那時候我就是打算頂著個國師的身份,好吃好喝。無聊地時候禍害人家,反正皇上是個明君,也沒我啥事。」
「唉,悔不當初啊,悔不當初……」胤川搖頭嘆氣,一臉的悔恨,「就在老臣在朝堂上混得如魚得水,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時,老臣遇到了這輩子唯一的剋星。」
嚴剎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胤川悲憤地說:「我體內的蠱太多,時不時就會鬧騰一次。那晚老臣去宮裏偷酒,沒想到竟好死不死地碰到它們鬧騰。想我武功蓋世,竟落得虎落平陽被娃欺……」
拚著最後一絲真氣,胤川摸進了皇宮內的一處暗門。剛關上門,他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體內的蠱似乎在啃噬他的內髒,胤川恨不得就這麼死了。可他知道,自己死不了,除非他能割下自己的腦袋,挖出自己的心。不然,他就是受了再重的傷,他體內的蠱也會讓傷口很快癒合。但不管多麼疼得想死,胤川都絕對不會自殺,他絕不會讓地下的老東西得逞,他就是要長命百歲、千歲地氣死他,氣得他魂兒都不得安生。
胤川疼得滿地打滾,曾被人強行灌入的真氣現在也不受他控製了,在他體內亂竄,恨不得把他的身體戳成篩子。無數的「長生不老藥」更是不甘落下風,不管是有毒的還是沒毒的都趁他最虛弱的時候開始發威。胤川死死咬住嘴,一點點地向裏麵爬,這回不知道要被折騰幾天,萬一在他最無力的這幾天有人從暗道裏走,他必死無疑。皇宮的暗道,豈能讓人發現。
爬了不知道多久,臉上的假皮都脫落了一半,胤川也不知道自己拐進了哪裏。他想通過暗道找一處隱秘的地方,讓他能熬過這幾天。可這回老天似乎要亡他,還不等他找到更安全的地方,他就再也爬不動了。現在的他就是一個三歲的小娃也能殺了他。
「哈哈,唔……」絕對不能叫出聲,胤川祈禱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進入暗道。
「呀!」
突然一聲輕呼在他身後響起,胤川的心涼了,已經疼得聽不出異常的他右手不穩去懷裏掏匕首,想在發現他的人上來時一刀結果了他。可匕首還沒掏出來就掉在了地上,他連握住匕首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那樣趴在地上緊咬著牙關等了一會,胤川被汗水迷住的眼睛發現有火光靠近,他知道那人過來了。已經是出氣多入氣少的他聽不到對方的腳步聲,這人是個高手!火光來到了頭頂,刺眼的光讓胤川閉了眼,疼得耳膜都快爆裂的他又聽到了一聲驚呼,然後他感覺到臉上的假皮連同鬍子被人取了下來。
「呀!」
你他奶奶的,要殺便殺,要喊人便喊人,呀什麼呀。抱著必死之心,胤川不耐地睜開眼,那一瞬,他幾乎忘了疼痛。然後他再也忍不住了低低叫了出來,依然不敢大聲叫,怕引來人,但卻敢放心地哼兩聲了。
來人擔憂地看了他一會,然後站到牆邊的一塊石頭上,踮起腳尖把火把支在插槽裏。牆邊的石頭好似專為這人準備的,就連支火把的凹槽也有上下兩個。胤川很想說:「別去叫人。」可他隻能哼哼,疼得根本說不出話來。
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趴在並不寬敞的暗道裏,胤川在疼得昏昏沉沉之際卻開始胡思亂想,那娃娃是誰?大半夜地跑到這裏來做什麼?難道是宮裏的幽魂?可長得那麼漂亮的娃娃不可能是幽魂吧。而且他剛剛還拿火把來著,幽魂野鬼不是都怕火的麼。當了國師近一年,在宮裏偷了近半年酒的胤川怎麼也猜不到那個娃娃是誰。
「唔……」
疼得始終無法昏過去的胤川感覺到有人正費力地翻他的身,他勉強睜開眼,看到是那個小娃,小娃的身後沒有別人,他鬆了口氣。小娃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翻了過來,小臉因為使勁而變得紅通通的。然後他被汗水泡了的臉被小娃擦幹淨了,接著小娃拿出一個瓷瓶,一隻小手輕掰他的嘴。胤川想都沒想地配合地張開了嘴,清甜的甘露立刻倒入了他的嘴裏。
就在胤川以為這小娃是在救他時,喝完那瓶子甘露的他突然眼前一陣發黑,還不等他大罵小娃落井下石,他就腦袋一歪,不省人事了。
醒來的時候,有一瞬的茫然,他在什麼地方?這裏顯然不是他的國師府。然後昏迷前的所有記憶全部湧入腦中,胤川猛得坐起,卻不小心把趴在他身上睡覺的一個「東西」掀了下去。眼疾手快地在對方的腦袋碰到石壁上時抱住他,胤川定睛一看,這不是迷暈他的那個小娃又是誰!
「叔叔你醒啦?」
差點被磕到的小娃揉揉還困的眼睛,一臉擔心地問:「您還疼嗎?」胤川一時不知自己該說什麼。
「您睡了三天。我搬不動您,隻能讓您在這裏躺著。您好了嗎?餓嗎?渴不渴?」小娃見他不吭聲,更擔心了。胤川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被子。混沌的腦袋終於有了點清明,他張嘴:「沒有別人知道我在這裏吧。」他的嗓子可真難聽。
小娃搖了搖頭:「沒有。我對誰都沒說。娘說受傷的人如果把自己藏在隱秘的地方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叔叔,您要我告訴別人嗎?」
令人佩服的母親!「不,你做得很好,我不能讓別人知道。」
小娃點點頭,還在擔心:「您好了嗎?還疼嗎?餓不餓,渴不渴?娘說受傷的人醒了之後都會很虛弱,得補。」
「若你方便的話,給我拿點水和吃食吧,謝了。」胤川還真渴真餓了。
「好,您等著。」小娃從他身上下來,咚咚跑了,沒有拿火把的他對這裏似乎很熟悉,很快就跑沒了影。
「這小娃到底是誰家的?」胤川從來沒有對哪個人這麼好奇過,更何況是孩子。不過這小娃看上去是個很懂禮的孩子。這大晚上在暗道裏……不會是……想到可能是誰放在暗道裏「欺負」的孩子,胤川眼裏閃過殺氣。
沒有等太久,小娃就咚咚地跑回來了。手裏有個裝水的羊皮袋,還有一袋子明顯是吃的東西。先灌了幾口水,胤川打開袋子,驚訝地看了眼小娃。這吃食可夠豐盛的。一手拿雞,一手拿水晶包子,胤川暗忖:這味怎麼跟禦膳房做出來的一樣?
「我從禦膳房拿的,不夠吃我再去拿。」
「咳咳……」
小娃的話驚得胤川一口氣岔進了喉管裏。
「叔叔您慢些吃,禦膳房還有很多呢。」小娃拍拍他的背,待他咳得不那麼厲害了才收回手。
緩過來的胤川立馬問:「你是誰?」
「我叫古幽。」小娃笑著說,「叔叔是誰?是常常來宮裏偷酒偷肉的饞鬼嗎?」
「咳咳咳……」胤川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名喚古幽的小娃又體貼地給他拍背。胤川差點沒把自己的肺咳出來,這小娃原來是太子!不!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怎麼肯定我是偷酒的那一個?」什麼叫饞鬼!
還有兩個月就滿五歲的古幽笑咪咪地說:「我覺得叔叔是。」
「這能靠覺得嗎?!」
「能啊,我覺得的事常常都很準呢。」還很年幼的太子很相信自己的直覺,又進一步解釋說,「宮裏隻丟酒和肉,而且娘抓不到,所以娘說定是江湖上哪個無聊的高手做的。這裏是暗道,可是叔叔卻在這裏,又易了容,身上還有匕首,唔,我發現叔叔的那天宮裏少了一罈酒,以前都會丟好幾壇。而那天您又生病了,嗯,所以我覺得叔叔是那個饞鬼。」
胤川臉上的肉一跳一跳的,居然被人說成是饞鬼!還是從一個小娃的嘴裏說出來!他陰森地說:「你不怕我殺人滅口嗎?」
古幽嚇了一跳,過了會,他笑了:「叔叔,您昏睡了三天,快吃點東西吧。我外公和木叔一會要進宮,會從這裏走。」
胤川心升詫異,更是非常佩服太子的勇氣。太子是真不怕他滅口,還是假不怕?不過對著這張比仙童還漂亮幾分的小臉,他還真下不去手。狠狠咬下一口雞肉,他問:「你外公和木叔是誰?」
「我外公叫張天字,木叔叫木果果。」
胤川吃肉的動作一頓,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番太子:遇事冷靜不慌,對江湖上的事還懂得一些,難怪啊。太子居然是「羅剎門」門主張天字的外孫,那皇後娘娘不就是……胤川萬分慶幸,慶幸自己的功夫比「陰羅剎」張嬛兒(入宮後改名叫張嬛玉)高了那麼一點點,不然他第一次偷酒可能就被皇後發現了。
接下來胤川專心吃,古幽就坐在一旁看。等胤川開始打飽嗝了,他才出聲:「叔叔,您有力氣了嗎?」
胤川動了動:「有了。」
「那我帶您出去。」古幽站起來,站到石頭上踮起腳尖去拿火把,一人先他一步取下了火把。「勞煩太子殿下帶路了。」
「可以走嗎?」
「可以。」
「那走吧。」
古幽帶著臉色仍是慘白的饞鬼朝出口走,還解釋說:「外公和木叔可能快到了,我帶叔叔從另一處出去。」
「謝了。」
「今後叔叔偷酒的時候給我父皇和外公留幾壇成嗎?父皇自己要喝,宮宴的時候也要喝。嗯,有時候會留大臣們在宮裏用膳,也得喝。還有外公,他最喜歡喝酒了。這幾個月他都沒怎麼喝到宮裏的酒,有點不舒服。」
胤川又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太子,這才問:「為何不說今後不許我再來偷酒?」
「哎?為何不許叔叔再來偷?」古幽反倒不懂了,不過腳步沒停,而是說,「叔叔是因為喜歡,才會來偷宮裏的酒喝吧,就像我喜歡跳舞一樣。而且娘說了,江湖上有些人是會有些各式各樣的喜好,習慣了就好。娘說偷酒的饞鬼不是壞人,不用提防。娘也沒有說不喜歡您來偷酒,就是怪您每次把酒都偷光了。父皇和外公想喝的時候喝不到。」
看來太子殿下的性子跟皇後娘娘有很大的關係。胤川覺得自己就夠變態的了,沒想到皇後娘娘也不遜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