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他剛剛聽到了什麼?「太子殿下喜歡跳舞?」
「嗯,喜歡。我就是去暗房練舞的時候碰到叔叔的。您生病了嗎?我看叔叔很疼但不敢隨便給您吃藥。外公和娘說江湖人身上的病痛不能隨便用藥。我就讓您睡了。以前我肚子疼的時候外公就讓我睡,睡著了就不覺得疼了。等醒過來,肚子也好了。叔叔是江湖人吧。」
「算是吧。」胤川心裏是無法形容的奇特感。
「啊,還好我記得外公和娘的話。您要不要給外公和木叔瞧瞧?外公和木叔的醫術很厲害呢。」
「不必了。我的病無藥可醫。」
「啊!為什麼?很嚴重嗎?」
古幽停了下來,扭過頭,一臉的擔心。胤川的心窩疼了下,這感覺讓他非常不喜歡。他很惡劣地說:「因為我體內都是蟲子,那些蟲子如果死了我也活不了。而我之所以會疼得那麼厲害就是因為那些蟲子在咬我。不過它們咬不死我,就是生氣的時候喜歡折騰折騰我。你見到我的時候就是它們正在折騰我的時候。」
古幽的小臉慘白,被嚇到了。一想到這人的體內都是蟲子,他身子抖了抖,轉過身,不忍再看那個故意嚇他的人,他加快了腳步。這一路上,他沒有再說話,胤川也沒有吭聲。
把人帶出了暗道,月瓊轉身從懷裏摸出一個紙包:「這是叔叔您落下的。」胤川接過打開,裏麵居然是他的人皮麵具和鬍子。把紙包揣進衣襟內,他對臉仍然發白的太子說:「剛才我是騙你的。如果我體內都是蟲子的話怎麼可能還活著。太子殿下,謝謝你救了我。今後有什麼事就到國師府來找我。」說罷,還對太子眨了下眼睛。
「國師府?」古幽很驚訝。一直在深宮裏生活的他除了太師李章前之外沒見過幾位朝廷的官員。見了也不大記得住。
胤川彎腰在古幽的耳邊說:「我的另一個身份是國師胤川,可千萬替我保密。」
「啊!」古幽小小的腦袋瓜子不明白饞鬼為何變成了國師?國師為何要易容?因為兒子的容貌和一些其他原因,皇帝古瑟在兒子三歲之後就再也沒有帶他出席過宮宴了,所以古幽沒有見過國師。胤川自然也就沒有見過傳說中非常漂亮的太子。
沒有多解釋,胤川道別了太子,施展輕功離開了皇宮。看著饞鬼嗖地一下就不見了人影,古幽瞠目結舌,怪不得娘一直抓不到饞鬼,原來饞鬼的功夫很高。啊,不能叫饞鬼了,他是國師。
當天晚上,古幽在外公給他因練舞而不小心弄傷的手肘擦藥時猶豫地問:「外公,江湖人會不會有人的體內都是蟲子?」
張天字、皇後張嬛玉和木果果立刻緊張地問:「幽兒,你好好地問這個做什麼?你知道誰體內都是蟲子?」
古幽笑著搖搖頭:「不是的。今天聽舞坊的姐姐們說故事聽來的。我覺得那樣的人很可憐,所以才問。」
張天字趁機道:「幽兒啊,別學舞了好不好?你這身子骨練武,啊,就是練功最合適。跳舞實在是糟蹋了。而且你是太子,是儲君,還是練功好。」主要是外孫的臉太漂亮了,練功才好自保。
古幽頓時垮下一張美麗的小臉:「外公……我喜歡跳舞,我不喜歡蹲馬步。」
張天字對外孫的這個表情最沒轍,嘆道:「唉,你這孩子像了誰了?你娘你父皇可沒人喜歡跳舞。」
「跳舞很舒服,會飛起來。」一說到舞,古幽的小臉都亮了起來,見他這樣誰也不忍再逼他練功了。
藥擦完了,古幽又問:「外公,您還沒回答我呢。」
「什麼?」張天字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體內長蟲子的人。」古幽對這件事很堅持。
張天字皺了眉:「幽兒,江湖上的人都很亂,你不要去聽那些。」
「可是我今天一直想著這件事,練舞的時候也在想著。」古幽的小臉皺在了一起,張天字頓時又沒轍了。「幽兒,那不叫蟲子,叫蠱。」
「那是什麼?」
「是比蟲子可怕百倍的東西。那樣的人被稱為蠱人,是用來練蠱的。」張天字用古幽能聽懂的話語解釋起來。他這個外孫心裏摻不得半點雜念,不然就是日日想、夜夜想。還好他外孫有顆玲瓏心,很多事都看得明白。不過到底是哪個丫頭沒事說什麼體內都是蟲子的人,他實在是不喜歡給外孫講那些陰暗的事。
聽完了外公的解釋,古幽似乎感同身受,小臉異常嚴肅,還透著心疼。「外公,那樣的人一輩子都不能把蟲子拿出來了嗎?」
「他是蠱人,體內的蠱豈止是一種。他和那些蠱共生共養,人死蠱死,蠱死人亡。因為體內的蠱太多,常常會被蠱毒反噬。被反噬的時候會疼痛難忍,若不會武沒有內力,那疼痛忍忍也就過去了。但若還有極深的內力,那反噬也就越厲害。不過這種人幾乎沒有。練蠱之人都活不長,而且身子虛弱,根本無法練武。」
「師傅,您說太多了,沒瞧見幽兒都怕了。」木果果出聲阻止師傅再說。
張嬛玉說:「幽兒,江湖和朝廷是一樣的。有善有惡,有好有壞,有是有非。娘希望你見到的都是善、是好,可那很難。你是太子,今後遇到的惡、非會比常人更多。但不管多惡、多壞,你都始終要堅信,邪不壓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隻是時候不到。」
古幽小臉嚴肅地說:「娘,我記下了。」國師體內有蟲子,可是卻會武,所以才會疼了那麼久吧。「娘,蠱人很可憐。如果蠱人還會了武,就更可憐了。」
「是啊,他們是很可憐。幽兒如果以後遇到這樣的可憐人,不要因為他們體內有蠱而懼怕他們。誠心待他們,他們不會對你下蠱。」
「我不怕蠱人。」古幽隻想知道能不能解,但又怕問多了娘和外公會懷疑。
張天字不忍見外孫一直糾結此事,說:「其實也不是無法可解。蠱人發作的時候隻要讓他體內的蠱消停了,他就不會疼了。」
「怎麼消停?」古幽的小臉亮了。
張天字最喜歡看外孫這樣的臉,聲音都柔了幾分:「吃蒙汗藥把自己弄暈就行了。蠱毒反噬的時候,蠱也會不受蠱人的控製,而且蠱彼此之間還會殘殺,根本算是廢物。所以各種迷藥都能把他們弄暈。」說到這,張天字還不忘吹捧一下自己:「外公的『天醉』絕對會讓那些蟲子暈個幾天。」
古幽一臉的敬佩:「外公真厲害!」
「幽兒——」木果果不樂意了。
「木叔和外公一樣厲害!」
「你敢比師傅我厲害?!」
「師傅,幽兒說的是實話麼。」
「嗬嗬,外公,木叔,你們是天底下最厲害的。」
「幽兒,外公(木叔)真是沒白疼你,嗬嗬嗬……」
帶著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的秘密過了兩天,古幽對那個奇怪的國師唸唸不忘,不知道他有沒有再疼了。還有國師為什麼要易容?古幽沒有對任何人提這件事,就是娘他也沒有說。他不是江湖人,可他記得娘說過的江湖道義。他答應了國師不說,就不會對任何人說。
其實古幽可以很輕易地找到國師,父皇每天都會召國師他們商議朝政,他是太子,隻要藉口去禦書房找父皇既可。但想到去禦書房可能會遇到可怕的皇叔,古幽就說什麼都不會去了。對皇叔,他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他很準的直覺告訴他皇叔是個可怕的人,比國師可怕百倍。
坐在練舞房的木地板上,古幽滿腦子都在想國師。練舞房裏隻有他一人,他也不必遮掩自己的心思。那天晚上如果他不是睡不著想去暗房裏練舞,他也不會碰到奇怪的國師,也就不會知道那個總是來偷酒的饞鬼是誰了。知道了國師是蠱人,古幽卻也不害怕,隻是擔心。甩甩腦袋,休息夠了的古幽爬起來,該跳舞了。小小的身子極其柔軟地抬腿,彎腰,古幽漸漸把國師的事忘了,完全沉浸在讓他舒服、讓他飛的舞中。
半個月過去了,古幽都沒有再見到國師,他不禁著急起來。如果見不到國師,他就不能告訴他蠱毒發作的時候怎麼「解」了。心裏有事,古幽又睡不著了。悄悄地下了床,他光著腳,提著鞋,輕聲掀開床褥。他做得極小心又熟練,看來不是第一回了。睡在兒子隔間的皇後張嬛玉假裝沒聽見,繼續睡。
進了暗道,摸黑走了一段路,再左拐進一道暗門,前方就亮了。踩上石頭踮起腳尖取下火把,古幽穿上鞋。白天他就在宮裏的練舞房練舞,到了晚上他就去父皇在地下給他弄的暗房裏練舞。古瑟並不喜歡兒子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去練舞,但有一次古幽偷偷跑到練舞房去練舞,還好被宮裏的守衛發現,不然沒有人保護的他很可能遭到刺客或其他人的傷害。
古幽練舞的時候不喜歡有外人,古瑟權衡之後就在地下給兒子弄了個暗房,這樣兒子晚上睡不著也可以在暗房裏練舞,免得他偷跑到練舞房去讓人擔心。為什麼不在古幽身邊安排貼身侍衛和暗衛呢?作為皇上,古瑟豈會想不到。
古幽不喜歡身邊跟太多人,尤其是他練舞的時候。而且最讓古瑟和張嬛玉為難的是古幽的那張臉實在是太漂亮了,很難有人不對他起邪念。之前安排的貼身侍衛和暗衛就有人對古幽起過邪念。不敢拿兒子的安危來冒險,皇後張嬛玉親自做兒子的護衛。兒子練舞的時候,她就在離練舞房不遠的亭子裏喝茶,天冷就在練舞房隔間的暖房裏看書,或者和大哥聊天下棋。
皇帝古瑟有空的時候也會充當兒子的護衛,因為對張嬛玉的愧疚和疼愛,他格外疼他與張嬛玉唯一的兒子古幽。所以古幽想做的事,他就盡量讓他做到;古幽想要的東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辦法給他摘。不過讓他欣慰的是他的兒子少見的異常懂事,幾乎就沒有過小孩子會有的胡鬧和任性。他從小就喜歡看人跳舞,懂事以後就天天跑到舞坊裏一坐就是坐一天。就如他的嶽丈大人說的那樣:幽兒有一顆玲瓏剔透心,就是天上的仙子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幽兒。
話扯遠了,繼續來說睡不著覺的古幽。拿著火把朝暗房的方向走,古幽的大眼眨了眨,暗道的前方站著一個人,那人左手拎著一罈子酒,右手還拿了隻雞,似乎是在等他。古幽美麗的小臉笑容立馬綻放,他快步跑過去:「國師。」
「哎呀,終於等到您了,太子殿下。」在暗道裏守了半個月的胤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說太子殿下啊,見您一麵可真難。白天皇後娘娘在旁邊守著,到了晚上皇後娘娘還在旁邊守著。我說您這個太子當的也太不上心了吧。每日除了去去太書院,您連禦書房都不去。老夫的功夫是不錯,但也不敢去皇後娘娘寢宮找您啊,皇後娘娘的功夫可不比老夫差啊。」
古幽歡喜又驚訝地看著國師易了容的臉,和不易容的國師差了好多,變老了。他的笑讓胤川看得窩火,真是沒心沒肺的小東西,虧他等了他這麼久,居然連聲對不住都沒有。而更讓他生氣的是,他說了這麼多,瞧夠的古幽卻是把火把往他手裏一塞,說了句:「國師,您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回來。」然後就跑了!
「小兔崽子!」罵歸罵,胤川卻坐在那裏一動都不動。等古幽小臉通紅地跑回來時,胤川還保持著之前的那個姿勢。
「國師,跟我走。」拿過火把,跑得太急的古幽氣喘籲籲。
胤川用袖子擦了擦古幽額上的汗,提著酒罈子雙腳一個使力,人就跳起來了。古幽在前麵帶路,胤川在後麵跟著也沒有問去哪。路過自己之前暈倒的那個地方,胤川皺了皺眉,太子不會是帶他去那個什麼暗房吧。
古幽確實是帶胤川去暗房,因為那裏隻有他會去,父皇和娘都不會去。到了一個大石門前,古幽把火把支在石門旁的凹槽裏,手在門上摸了摸,石門緩緩從兩邊打開。胤川的眼裏閃過驚訝,石門裏赫然是一處極為寬敞的地方,四周都是火把,裏麵格外亮堂。定睛一看,和宮裏的練舞房很像。身後的石門關上了,胤川很隨意地走到休息的地方坐下,把酒罈子放到一旁。
古幽在國師麵前的軟墊上跪坐下,又細細打量了一番易了容的國師,這才關心地問:「國師,您又疼了嗎?」
「這才隔了半個月,老夫哪那麼容易就犯病。到下一次怎麼著還得一個來月吧。」輕鬆的口吻好像差點被疼死的那個人不是他。
「呀!」古幽的小臉皺到了一起,「國師每個月都會疼嗎?」
「說不準。」胤川毫無尊卑地摸了下太子漂亮的小臉,這張臉還是笑起來好看,「別擔心老夫了,疼不死人的。到是你,大晚上的怎麼不好好睡覺。」
「我睡覺了國師不是又白等了嗎?」古幽笑了,可眼裏還是擔憂,看得胤川的心窩又是一陣痛。兩人間短暫的沉默,想到了什麼,古幽急忙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國師,給您。」胤川好奇地拿過來,打開,是一副藥方。等他看完之後,他心下震動,這是極品迷藥的藥方!字跡很青澀,像娃娃寫的,胤川猛然抬頭。
「國師,這是『天醉』的方子。我從娘那裏抄來的。」古幽笑著解釋,「我問外公像國師這樣的體內有好多蟲子的人該怎麼解,外公說疼的時候把自己迷暈就好了。」
「你告訴你外公了?」胤川皺眉問。
古幽搖頭:「沒有。我騙外公說是聽舞坊的姐姐們說江湖事聽來的,然後趁機問了外公。國師,我不會跟別人說的,就是娘也不會。」
「好孩子。」胤川從來沒誇過人,這是他第一次誇人。心裏的滋味很複雜,複雜得讓他不明白。
「國師,我不敢跟外公要『天醉』,怕外公懷疑,所以隻能從娘那裏抄來『天醉』的方子。國師您可以找人配出來嗎?」古幽又有點擔心地問,在他的認知裏,隻有他外公和木叔會配藥。
國師把藥方收好,拍拍胸脯:「放心好了,老夫自己就能配。」
「那太好了!」古幽放心地笑了,看得胤川的臉色都柔和了幾分。
「國師,您叫我幽兒吧,我不喜歡做太子。」
「你不做太子怎麼辦?皇上隻有你一個兒子。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老夫就喊太子『幽兒』了。」
「嗬嗬,嗯!」
這一晚,一「老」一少兩個人就坐在暗房裏說著彼此的秘密。古幽從此之後有了個神秘的朋友,三五不時地他就會跑到暗房裏和這位老不休的傢夥聊天。要不然就是古幽專心練他的舞,胤川安靜地坐在一旁邊喝偷來的酒邊看。胤川是古幽唯一一個練舞的時候會出現的外人。
胤川從來不會去關心誰,哪怕是他殺死真胤川時留下的那幾個娃娃。即使那些娃娃們後來長大成了他的左右手,幫了他很多的忙,他也從未打心底裏關心過他們、疼愛過他們。他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會。他給那些孩子們一個平安長大的機會,那些孩子們將來長成什麼樣就不關他的事了。
可太子古幽對胤川來說卻是一個絕對不同於其他任何人的存在。他給古幽講他的過去,講他怎麼被人折騰。每當這個時候,古幽就一臉的心疼,還會為他哭。古幽為他心疼為他哭的時候,胤川的心窩子也會疼,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卻又有點享受這種感覺。而且他還發現,看了古幽的舞後,他體內的蟲子會很高興,折騰他的次數也沒那麼多了。
可若是有那麼一陣子沒看到古幽跳舞,他體內的蟲子就開始鬧騰。好在古幽給了他「天醉」的方子,蟲子鬧騰的時候他就躲到暗房裏把自己弄醉了,醒來後準能看到一張滿是心疼的美麗小臉——這也是胤川為何每次都跑到暗房裏來醉的原因。胤川有時候會覺得古幽就是他的救贖,是老天專門派下來解救他的仙子。胤川第一次有了想要保護的人,一個都不知道比他小了多少歲、模樣異常漂亮的孩子。
古幽十二歲那一年,年幼的太子不能繼續藏在深宮了。藉著皇後娘娘的壽辰,太子以一曲「福安舞」接見了百官。那一天,傳聞中異常美麗的太子不再神秘,眾人迷倒在他的容貌和他絕美的舞姿中。古幽的舞不會讓人覺得他昏庸無能,隻會讓人甘願地被他降服,甘願地做他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