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玖拾(2 / 3)

她更沒有說,一姓之江山,有始則必有終。這世間沒有百代平安之宗族,這世間更沒有千秋不滅之社稷。她曾與誌同道合之輩拚盡全力,挽大平江山於不破;她亦曾感念愛人之誌,收兵止戈,安天下民。但在百年之後,這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她無法知曉,她亦無心知曉。

卓少炎終究什麼也沒說。

麵前的皇帝臉龐年幼,雙眼清亮而黑白分明。他將慢慢長大成人,將成為統禦大平的新一代的君主。在他的治下,這天下或許會征伐再起,這天下或許會長平久安。但不論如何,皇帝同她、同謝淖、同沈毓章、同英嘉央、同其他許許多多為家國天下竄不顧身之輩一樣,都隻是史之長河當中的一捧浪濤而已。

長河浪流滾滾,千古不改的,唯有萬民冀望太平的蕓蕓之意。

英宇澤眨著眼,突然叫了聲:“姑姑。”他伸出小手,拽了拽卓少炎的衣袖,認真問說:“你是真心願意做大穆的皇後麼?若你不願,朕絕不允他們把你嫁給大穆皇帝。”

卓少炎心頭一軟,未顧君臣之別,竟不自禁地牽住了他的小手。她替孩子將袖口展平,嘴角稍揚:“臣心甘情願。陛下不必擔憂。”

英宇澤說:“姑姑為什麼願意嫁給他呢?”

卓少炎反問他:“陛下在至高之位,雖坐擁四海,享萬民朝拜,但是否會覺得孤單?”

英宇澤抿住小嘴,仔細地想了一會兒,然後“嗯”了一聲。他雖不能盡然理解她話中深意,但他卻十分明白每當自己夜裏想要父親陪卻不得時的那一份失落與委屈的心情。

有難得一見的溫柔意從卓少炎眼底湧出。她輕聲道:“他在至高之位,也會孤單。而我,不忍他孤單。”

……

西華宮中,英嘉央自睡夢中轉醒。殿外天色近晚,她蹙了蹙眉,責問身邊人為何不早早叫醒她。

內侍答:“殿下睡著時,沈將軍來看過,特意囑咐不讓小臣們驚擾殿下。”

英嘉央有孕已逾二十周,沈毓章仍是日日親來探問起居,除了著太醫院日日細稟之外,還命西華宮內外宮人日日記錄她之日常,大小事都要上心過問。她嫌他操心過多,但卻勸擋不住他,隻得由他去了。

此時聽內侍稟,英嘉央隻得無奈道:“罷了。”她起身後,又問:“皇帝已自佇寧殿回來了?”

內侍點頭,虛扶著她步入皇帝起居內殿。

內殿中,英宇澤小小的身子半伏在禦案上,手裏不知在鼓搗著什麼。聽見聲響,他立刻將案上的東西攏入袖中藏起,然後捧起案上書卷,在娘親逐步靠近的腳步聲中正經讀起了書。

“拿出來罷,皇帝。”

英嘉央平平靜靜地說道,無聲地抬手揉了揉額頭。

英宇澤偷偷抬眼覷她,見瞞不過,便癟了癟嘴,從袖中取出一疊信箋,兩隻小手繄繄攥著,一副不甘心被發現的模樣。

英嘉央轉身朝向內侍:“皇帝這是拿了什麼回來?”

內侍噗通一聲跪下,垂首請罪道:“今日在佇寧殿,陛下看英王殿下在給大穆皇帝寫回信,覺得有趣,後來便趁英王殿下離開更衣時,命小臣從案上的一摞書信中隨手挑了幾封,一路帶回了西華宮。”

英嘉央揮手叫內侍退下。

然後她一言不發地看著英宇澤。

娘親的這副神色,立即讓年幼的皇帝變得十分乖巧。他老老實實地坐正,可憐巴巴地解釋:“朕、朕就是想學一學,別的皇帝是怎麼……怎麼寫信的。”

英嘉央將那疊信箋從他手中收回,道:“皇帝,本宮不罰你。待沈將軍來時,請皇帝自己將今日事講給他聽罷。”

……

夜裏,沈毓章聽過皇帝親口“自首”,又盯著兒子憋漲得通紅的小臉看了一會兒,最終搖了搖頭,道了句:“明日再罰。”

他走回英嘉央的寢殿。見他進來,正在為她梳發的宮婢無聲退下。他遂走至她身後,拿起梳篦,勤作輕柔地為她梳攏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