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隻有臉長得像而已。修言喜歡穿白的，我卻喜歡穿黑的；修言喜歡辛辣的食物，我卻碰也不碰；修言容易相信別人，我卻生性多疑；修言溫和善良，我卻……哼，心狠手辣。”
“我故意換上修言的衣服，扮成他的樣子騙人，是因為我想知道，有沒有人能認出我來？”陸修文驀地抬起頭，直視段淩的眼睛，“我想找找看，這世上有沒有一個人，覺得我是獨一無二的。”
段淩的心怦怦直跳，問:“然後呢？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屋子裏太安靜，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陸修文正要說話，卻聽魏神醫在外麵叫道:“姓段的小子，快出來幫我搬東西。”
魏神醫這趟去鎮上，倒是收穫頗豐，置辦了不少年貨回來。段淩跟陸修文一直借住在他家中，又得他治病救命，當然得賣些苦力。
段淩應了一聲，不得不起身去幫魏神醫的忙。
陸修文便倚在窗口看著。
兩人來來回回搬了幾趟東西，其中有不少藥材，都是為陸修文準備的。段淩不時抬起頭來，朝陸修文的方向望一望。
陸修文在黑暗中朝他微笑。
“找到了。”
他自言自語的低喃著，先是一笑，接著語氣一轉，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緩緩道:“可是他卻喜歡上了別人。”
段淩幫魏神醫搬完了東西回來，發現陸修文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他最近精神不濟，總是睡著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
段淩還記著陸修文先前的那番話，他心中隱隱有個猜測，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在床邊站了好一會兒，才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他當天夜裏做了一個夢。
夢見暮色茫茫，他推開魏家的大門，看見一個人正坐在石桌旁彈琴。
琴聲叮叮咚咚的，根本不成調子。
段淩一聽就知道，這定是陸修文又在假扮弟弟了。他一步步走過去，果然見那人轉回頭來，眉目若畫，眼波如水。
“阿淩。”
他伸手環住段淩的腰，模仿陸修言的語調喚他，嗓音卻更為低沉。
段淩想，他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阿淩，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段淩微微彎下腰。
陸修文便抬頭吻上他的唇。
雙唇快要相觸時，段淩知道自己該轉開頭了，陸修文卻勾起眼角瞧著他，含笑道:“師弟。”
段淩心頭一蕩，竟然捨不得移開眼睛了。
陸修文溫軟的唇輕輕覆上來——
“嘭！”
段淩猛地睜開眼睛，從夢中驚醒過來。他是被隔壁房間傳來的聲響弄醒的，一顆心跳甚急，仿佛還留在那個夢中。
但他立刻想起，隔壁住的是陸修文。
段淩連衣服也來不及穿，匆匆披上一件外衫就跑了過去。這時天色剛亮，一點微光從窗外透進來，段淩推開門一看，隻見陸修文跌坐在地上，身上隻著一件單衣，臉上微露迷茫之色。
段淩忙沖上去抓住他胳膊:“怎麼了？是不是你身上的毒又發作了？”
“師弟……”陸修文眨了眨眼睛，茫然的表情漸漸褪去，道，“沒事，是我剛才做了個夢，不小心從床上摔了下來。”
他也做了夢？夢見了什麼？
段淩再也忍耐不住，一邊扶陸修文坐回床上，一邊問:“昨天晚上，你說的那句話……”
“嗯？”
“你說要找的那個人……”
“沒有這個人。”陸修文答得飛快，道，“我沒找到。”
段淩怔了怔。
陸修文接著說:“師弟你的眼力算是不錯了，可惜也弄錯過。”
段淩有些不信:“什麼時候？”
陸修文頓了一下，彎一彎嘴角，說:“你自己猜。”
段淩莫名的有些失落。
他還以為……
嗬，陸修文總愛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所以令他誤會了。
段淩一聲不吭地給陸修文蓋好了被子，正想轉身離開，陸修文卻叫住他問:“師弟，現在是什麼時辰？”
段淩看了看窗外，道:“天已經亮了，應該是卯時了。怎麼了？”
“沒什麼。”陸修文一雙眼眸黑沉沉的，始終望著段淩的方向，道，“時候還早，師弟你再多睡一會兒吧。”
“嗯，你也是。”
段淩嘴上雖這麼說，回去後卻再也睡不著了，幹脆穿好了衣裳，去院子裏練了一套劍法。
他的心卻靜不下來，仍舊記著昨夜的那個夢。
在夢裏，他沒有避開陸修文的吻。
這是為什麼？
段淩心緒紛亂，練完劍後，卻不得不回去陪陸修文吃早飯。粥當然是他親手煮的，不過陸修文這天吃得很少，隻吃了幾口，就把筷子扔了，說是沒什麼胃口。
段淩總覺得他有些古怪，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與平常有微妙的差異，但究竟怪在哪裏，他又說不上來。
他疑心陸修文的毒又發作了，還特意叫魏神醫過來瞧了瞧，結果倒是無礙。
一個上午就這麼過去了。下午段淩去幫魏神醫挑揀藥材，回來時見陸修文像平常一樣，正坐在窗邊看書，倒是鬆了口氣。隨後他目光一掃，落在陸修文看的那本書上時，心裏突地一跳，頓時僵住了。
陸修文手裏的書拿倒了。
但是他毫無所覺，低著頭認認真真的看那本書，過了一會兒，動手翻過一頁，繼續這麼看下去。
段淩隻呆了一下，就什麼都明白了。他故意隱藏了腳步聲，悄無聲息地走到陸修文身邊，伸手放在他眼前。
陸修文依舊沒有發現，還是專心致誌地看書。
段淩瞧著他烏黑的眼睛，心裏又是酸澀又是難過，有點喘不過氣來。
難怪他會從床上摔下來，難怪他會把筷子扔了……他種種古怪的舉動，隻是為了隱藏一個秘密。
段淩站在旁邊看了他許久，才出聲道:“陸修文。”
陸修文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來，表情有一瞬的慌亂，但很快被他掩飾過去了，笑道:“師弟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若是不出聲，你就不知道我來了嗎？”段淩沉聲問，“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見了？”
陸修文安靜了片刻，眼睛直愣愣的望著段淩。那目光雖然落在他身上，但是空洞無神，與平常大不相同。
然後陸修文歎了口氣，將手中的書扔在一旁，道:“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發現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是今天早上，醒來後看不清東西，所以從床上摔了下來。後來我問你時辰，才知道天早就亮了。”他明明看不見，卻還是固執地望向段淩，笑吟吟道，“可惜，以後瞧不見師弟的花容月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