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蘇岑並不陌生,他在這裏住過大半個月,那段時間混沌大過清醒,除了冷一些暗一些倒也沒留下什麼印象。
這次過來,他總算領略了人間地獄是什麼樣子。
一入牢門就是翻湧襲來的血腥味,裏麵還混雜這一股毛發燒焦的味道,腥臭而刺鼻。
再往裏去,能聽見鞭子呼號而過的破風聲,以及獄卒的連聲咒罵,奇怪的是並沒有應聲響起來的哀嚎聲,恐怖裏帶著那麼點詭異,蘇岑沒由來心裏一慌。
等來到刑臺,隻見一人被數根鐵鏈淩空吊起,頭低垂著,滿地的血跡斑斑,扔在一旁斷了的皮鞭也有好幾條了。
蘇岑看了半晌才認出來,這個是祁林。
連鄭暘這個上來要把人咬死的看見這幅場景也沒忍住,趴在一旁吐的昏天黑地。
獄卒點頭哈腰,隻當這是朝廷又來人催了,湊上前道:“大人放心,今天肯定能讓這小子招供。”
“招供什麼?”蘇岑冷聲問道。
獄卒一副理所當然:“招供寧王勾結突厥的罪證啊。”
“敢情刑部所破的案子都是逼供出來的,事關攝政王的生死、謀逆的大罪也是可以逼供的?!”蘇岑奪過人手裏地鞭子往一旁重重一摔,“把人放下來!”
獄卒臉色一白,這才好好打量蘇岑一眼,小心試探道:“敢問這位大人是……”
蘇岑抿了抿唇,沒有官職就是這點不方便,關鍵時候連個叫的出來的名號都沒有。
張君剛跟刑部侍郎打過招呼,這會兒姍姍來遲,看見牢裏的情形也不由皺了皺眉,沖獄卒道:“讓你放人就放人,哪來的這麼多廢話。”
獄卒不認識蘇岑卻認得張君,隻得放低了姿態,為難道:“可是這人是個瘋子,放他下來恐怕驚擾了諸位大人。”
“瘋子?”蘇岑皺了皺眉,他倒是一直不知道祁林還會發瘋。
獄卒繼續道:“說來也怪,之前一直好好的,雖然不招供但也一直沒反抗過,就今天,突然發瘋了似的,不僅掙腕了繩子,還打傷了我們好幾個弟兄,不得已這才用鐵鏈子鎖著。”
蘇岑上前幾步,忽然腳下一硌,後退一步彎下腰去,竟從滿地血跡之中撿起了一顆珠子來。
珠子光滑圓潤,油皮積了厚厚一層,是顆佛珠。
醃臢至極的地方卻有顆佛珠,與周遭一切有種格格不入的突兀感。
“這是哪兒來的?”蘇岑問。
“這……”獄卒打量了半晌,回頭問問另外兩個獄卒,“是你們的嗎?”
另外兩人也都搖了搖頭,蘇岑無端嘆了口氣,“把人放下來吧,他不會發瘋的。”
鐵鏈子嘩啦作響,即便人被放了下來,那雙腿也早已經站不住了。祁林跪坐在地,頭還是低垂著,一隻手卻是死死攥著,用盡了身上最後的力氣。
蘇岑上前跟著蹲下來,“你還好吧?”
一直垂下去的頭頭勉強抬了抬,剛一張嘴,先是從幹裂的唇縫裏滲出縷縷血餘來。
蘇岑皺了皺眉,“拿點水來。”
那副極度幹渴的雙唇一碰到水就立即貼了上去,中間嗆了幾次,卻不等咳完又繼續喝,最後一碗水連喝帶灑,總算見了底。
喝完人總算能說出話來了。
“與爺無關……”祁林開口的第一句便道,“突厥人有個傳統,不管多大的深仇大恨,不殺不及馬背的孩子,是我們自作主張放了他們,爺並不知情……”
蘇岑抿了抿唇,當初捕魚兒海之役,圖朵三衛落下了一個冷血無情、屠戮族人的名聲,如今他們留情了,卻還是遭人咒罵狼心狗肺恩將仇報。所以到底什麼所謂忠,什麼所謂義,在這群異族人身上從來就沒人正視過。
“可你為什麼要認?”蘇岑沉聲道,“明明這件事隻要你們不認他們也沒有證據,這麼多年了一直也沒有人質疑過,難不成他們會跑到突厥去質問突厥可汗你是不是姓阿史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