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3)

千門之心(五)、武魂

“聽說你接到了藤原秀澤的挑戰書?”

“不錯!”

“你可知道這是福王設下的一個局?”

“那又如何?”

雲襄輕輕嘆了口氣:“自從你與藤原決鬥的消息傳出後,各地賭坊突然出現大宗賭注連買你勝,數目驚人,你知道為什麽?”

蘇鳴玉神情木然:“我對賭博不感興趣。”

雲襄仰望天邊白雲:“福王花費如此心思,做了無數準備,就為這最後一局,藤原不敗的神話即將破滅。你在江湖上一向低調,又與藤原不共戴天,所以成為打破神話的最佳人選。其實無論你武功高低,藤原這次都死定了。隻有他死,福王才能以小博大,一把席卷天下。”

蘇鳴玉冷冷問:“你跟我說這些,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要你別受福王利用成為他掠奪天下財富的幫兇!”雲襄忙道,“你隻要拒不初戰,按富貴賭坊定下的規矩,就隻能以和局論,我才有時間揭開福王的陰謀,使他苦心孤詣的計劃徹底破滅。”

蘇鳴玉用奇怪的目光盯著雲襄:“你要我臨戰退縮?”

雲襄喟然嘆息:“我知道,這樣做會令你聲名狼藉,從此在江湖上擡不起頭來。不過想想那些被福王蒙蔽的普通百姓,他們許多人將在這場騙局中傾家蕩產,數百萬甚至數千萬財富將被福王一把收入囊中,你又於心何忍?”

蘇鳴玉寒著臉對雲襄一招手:“你跟我來!”

雲襄莫名其妙地隨著蘇鳴玉穿過蘇府曲折的長廊,最後在後院的祠堂前停下來。蘇鳴玉推開厚重的祠堂大門,神情肅穆地跨入祠堂中,默默在案前的香爐裏插上了三炷香,然後在祠堂前跪了下來。

雲襄打量祠堂,就見其中供奉有無數蘇氏祖先的靈牌,剛過世的蘇敬軒的靈位也赫然在目。而祠堂正麵桌案的刀架上,還擺放著一把樣式奇特的連鞘短刀。那刀弧形前彎,長不及一尺,正是金陵蘇家獨有的兵刃。

“你知道我蘇家的標誌是什麽?”蘇鳴玉說著雙手捧起刀架上那把短刀,神情肅穆莊嚴,眼眸中閃爍著驕傲的榮光,“就是這柄無影風。當年先祖蘇逸飛,得宋天璿和風開陽兩位異人相助,打造出這柄絕世神兵之後,就沒有辜負兩位前輩的期許,以畢生之努力,終使它成為江湖正義和力量的化身。它對蘇氏子孫來說,已經不是一件普通的兵刃,而是我蘇氏一族的驕傲和精神像徵。有多少蘇家子弟為維護它的榮光,付出了鮮血和生命的代價!當著我剛過世的叔父,當著蘇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你告訴我,它值多少銀子?我蘇氏一族的尊嚴,又值多少銀子?”

雲襄肅然望向那些靈牌,以及祠堂匾閣上那“武善傳家”幾個大字,不由搖頭嘆息:“看來福王選擇你,也是下了一番苦心。當年第一名俠蘇逸飛的後人,就算知道這是個騙局,為了家族的榮譽也無法退縮。福王真是苦心孤詣,處處算無遺策。”

蘇鳴玉回過頭來,冷冷的:“除開家叔的血債和蘇氏一族的尊嚴,我中原武林乃至整個民族的尊嚴又值多少銀子?難道你甘心看著一個蠻夷島國的武士繼續在我中華大地耀武揚威?”說著蘇鳴玉猛地抽出無影風,向蘇氏祖先的靈牌肅然一禮,“我以先祖蘇逸飛傳下的這柄無影風發誓,蘇氏子孫可以戰死,但決不會在任何挑戰麵前退縮!”

望著一臉決然的蘇鳴玉,雲襄沈默半晌,突然道:“你跟我來!”

馬車載著雲襄與蘇鳴玉,穿過大半個金陵城,最後在一條偏僻破敗的小巷前停了下來。蘇鳴玉在雲襄的示意下疑惑地跳下車,四下環顧,隻見周圍街道狹窄,房屋破敗,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像動物一樣在垃圾中尋找著食物。蘇鳴玉在金陵生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看到富甲天下的金陵城,居然還有如此破敗骯髒的地方。

在雲襄帶領下,蘇鳴玉順著狹窄的街道緩緩而行。街道實在太窄,馬車已不能通行,不過雲襄對這一帶的地形顯然非常熟悉,領著蘇鳴玉穿行在這片近乎廢墟的城區中。

空氣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沿途有不少麵黃肌瘦的百姓,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顯然不屬於這裏的兩個年輕人。蘇鳴玉看到這些被貧窮和饑餓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同類,隻感到心神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

“像這樣的街區金陵城中還有七處,”雲襄邊走邊肅然道,“生活著大約十萬餘人,其他城市的情況也差不多,隻是程度不同罷了。城市還算是好的,如果你去農村,會發現大半佃農的生活還不如這裏。他們起早貪黑,做牛做馬,隻求能勉強吃飽肚子。尊嚴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種陌生的東西。遇到災荒,女孩子為一頓飽飯就能出賣貞節,賣掉兒女還是善良的父母,易子而食也並非傳聞。在他們的生活中,最常見的一個詞是‘活下去’,最罕見的一個詞就是‘尊嚴’。”

“我對他們深表同情,不過這跟我的決鬥有什麽關係?”蘇鳴玉不解地問道。

雲襄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蘇鳴玉:“當這個國家還有一多半人為如何活下去而苦苦掙紮,連最起碼的尊嚴都沒有時,你不覺得自己的尊嚴實在有些奢侈?”

蘇鳴玉啞然無語,眼裏露出深思的神色。就在這時,街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人們扶老攜幼,紛紛興高采烈地擁向一個方向,很快就在前麵一個街口排起了長龍。蘇鳴玉疑惑地隨著人群緩步過去,就像一間稍微像樣的房屋前,一字排開擺放著幾大鍋熱騰騰的稀粥,幾個漢子正為湊過來的空碗添上粥水。原來是有人在賑濟饑民。

蘇鳴玉心中敬意油然而生,看了片刻,正想回頭詢問雲襄。卻見雲襄目光中湧動著一種複雜的情愫,臉上煥發著一種聖潔的目光,正定定的望著前方。蘇鳴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終於看到那間房屋門楣上的幾個大字——濟生堂。

“在你蘇公子眼裏,錢財是俗物,幾百萬幾千萬也隻是個虛幻的數字。它跟你的尊嚴、榮譽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但在我雲襄眼裏,它有著實實在在的含義!”雲襄說著指著那些排成長隊的饑民,“一兩銀子可以買六十斤大米,足夠一個四口之家生活一個月,二十兩銀子就夠這裏的一家人幸福生活一年。一兩銀子的米可以煮十大鍋稀粥,有時候一口米湯就能救活一條人命。”

說到這裏雲襄猛然轉回頭:“這就是我對財富的理解,它比你的尊嚴甚至比我大明朝的尊嚴還重要!你可知道你為了自己的尊嚴,會使多少百姓傾家蕩產,加入到這些饑民之中!”

蘇鳴玉咬牙道:“沒有人逼他們去賭,愚昧無知的人不值得同情!”

“愚昧?無知?”雲襄突然手指天空,怒視蘇鳴玉喝道,“是高高在上的權貴,用貧困剝奪了百姓求知的機會,是他們的殘酷掠奪和一貫愚弄,才造就了百姓今日的愚昧。誰要鄙視這種愚昧,誰就是助紂為虐!”

望著神情駭然的雲襄,蘇鳴玉隻感到心神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在雲襄麵前,他第一次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覺。垂首木然半晌,他終於擡頭緩緩道:“多謝你讓我看到了金陵城的另一麵,我會認真對待考慮你的建議。”

望著低頭緩步而去的蘇鳴玉,雲襄終於輕輕舒了口氣,但眉宇間依舊滿是憂慮。緊跟著在他身後的車夫走近兩步,柔聲道:“公子,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一切聽天由命吧。”

雲襄微微搖了搖頭,“這一戰關係重大,我不能讓福王的陰謀得逞。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阻止蘇鳴玉出戰,哪怕與他翻臉。”說到這裏,雲襄嘆了口氣,“風老,你要留意蘇鳴玉的動向,隨時向我彙報。”

二人一前一後緩步而回。身材高大,肌肉虯結的車夫,在身材瘦弱的雲襄麵前就如雄獅般威武。但此刻這雄獅般的老者,卻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跟在雲襄身後,並用一種尊敬與憐憫交織的目光望著那瘦弱的背影,亦步亦趨。

蘇鳴玉背負雙手,緩步回到熟悉的家中。這是蘇府之內的一個小院落,被翠竹和梔子花環抱,門前是小橋流水,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花香,令人心曠神怡。蘇鳴玉打量著這熟悉的小院,第一次發覺它並不是那麽完美。

“爹爹!”一雙兒女蹦蹦跳跳地迎出來,猛地撲到他身上。蘇鳴玉一手一個把他們抱在懷中。看到健康活潑的兒女,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才看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的孩子。

“相公回來了!”妻子笑著迎了出來,“我讓廚下準備了你最愛吃的鮮竹筍和鱈魚,還有紹興剛送來的狀元紅,就等你回來開飯。”

“好!開飯!”蘇鳴玉牽起一雙兒女,大步進門。

一家四口團團圍坐,望著吃得津津有味的孩子,蘇鳴玉自己卻有些食不知味。見妻子顧不得吃飯,卻殷勤地為自己添酒夾萊,蘇鳴玉突然覺得有些愧疚,本想說些溫情話,一張嘴卻是:“明天,我要出遠門。”

妻子眼中閃過一絲黯然,臉上卻微笑道:“我給你收拾行囊。”

“你不用管,讓下人做就行了。”蘇鳴玉忙按住她的手。妻子柔柔地望著蘇鳴玉的眼睛,輕輕叮囑,“早些回來。”

用完飯,待一雙兒女睡下後,蘇鳴玉獨自來到昏暗的祠堂中,默默拿起案上那柄無影風,在正中蘇逸飛的靈牌前跪了下來。望著靈牌上的那個曾經威震天下的名字,他在心中默默祈禱:先祖,如果你是我,將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