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十七)
桐閣就在披香殿東邊,是離雲台宮職事殿最近的書房,據說殷野白小時候就在桐閣住過一段時間,主要是為了讀書。一直到他的母親前鎮國公主薨了,他才從桐閣搬回寢宮起居。
近兩年殷野白不肯回寢宮休息,葉霜青說他歇在披香殿,其實就是住在桐閣了。
蘇恆從車上下來時,早早的就有侍衛前來行禮。攔著不讓進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此時的蘇恆身上,崗哨專門有侍衛請他入內,很快服侍在殷野白身邊的寧卓穎也出來了,滿臉恭敬微笑:“蘇先生,您來了。請裏麵稍坐。”
他直接就把蘇恆請進了桐閣西邊的陪殿廂房裏,有宮人殷勤的端茶倒水,寧卓穎也是滿麵春風,隻是,若沒有殷野白吩咐,他就絕不會帶蘇恆去見殷野白。
蘇恆也不和他為難,端茶喝了一口,問道:“白先生歇了嗎?這個點兒吃飯沒有?”
寧卓穎到底是新履職,拿不準該不該洩漏殷野白的起居消息,又不敢直言你怎麼什麼都敢問啊!隻能答非所問:“前些天才送來的金駿眉,您喝著還好?這麼晚過來您這是?”他現在知道蘇恆和殷野白不清不楚的關係了,尤其地不敢得罪蘇恆,竟然單膝點地,上前殷勤地替蘇恆添茶。
蘇恆也沒想到他姿態放得這麼低,前有李蔚葉霜青,後有安寶蕊,殷野白的侍長個個都是很長骨頭的,對著殷野白什麼都好,對著別人那態度可不一般。寧卓穎才單膝湊過來,蘇恆就扶了他一把,笑道:“我自己來。這麼晚過來是打擾了,勞煩寧侍長稟白先生一聲,我來了。——對了,讓人給我做個焗飯,我還沒吃。”
聽著蘇恆口氣溫溫柔柔的沒有硬闖的意思,寧卓穎也鬆了口氣,添茶之後站了起來,說道:“那您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辦。”
蘇恆也是真餓了,早飯吃的晚,午飯就沒吃,晚飯又誤了點,三十出頭的大男人,正是新陳代謝飛快的時候,他白皙柔軟的皮膚底下又是紮紮實實的肌肉撐著,餓得簡直有點頭暈眼花,揀著宮人送來的醍醐蒸糕吃了兩個,喝了兩泡茶,寧卓穎還沒回來,給蘇恆送焗飯的宮人來了。
一直到蘇恆吃飽喝足近九點了,寧卓穎才陪著笑來收拾殘局:“殿下那邊有客人,要不您先休息?我給您安排車……”
蘇恆點點頭,說:“好。”
寧卓穎鬆了口氣,送他出門。
哪曉得蘇恆出門之後並不往外走,徑直朝著桐閣正殿走去。
寧卓穎慌忙上前一步,拉是不敢拉的,湊得太近都不敢,惟恐蘇恆不意撞上來,他隻能遠遠擋住蘇恆的去路:“蘇先生,這邊……”
蘇恆第一次到桐閣來,但是他知道殷野白是個講規矩的人,所以殷野白絕對不會胡亂收拾間屋子住進去。桐閣既然是書房,正殿中間肯定不會住人,西間大抵是會客室,東間才是臥室。朝著那個方向走,八九不離十。何況,殷野白行事有氣派卻不拋費,桐閣並不是所有建築都燈火通明,有人的地方才有大燈。
認準了方向,蘇恆就往前走,偌大的院子寧卓穎一個人哪裏擋得住,碰上蘇恆這麼不管不顧硬要闖的,寧卓穎也是頭大無比:上手攔,他不敢。殷野白剛才刻意交代過,請蘇先生先回去。是“請”。這些天聽殷野白的吩咐,對蘇恆言必稱先生,那是相當的尊重禮遇。——可是不上手,根本攔不住。
這人簡直不要臉啊!告訴他不能進,還非要進!寧卓穎簡直都驚呆了。
滿屋子崗哨侍衛,個頂個的身手不凡,偏偏就拿蘇恆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他長驅直入,直接闖到了桐閣的正殿門口。
寧卓穎急得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眼見著蘇恆要進門了,他也撐不住了:“蘇先生!”
就見蘇恆站在門口,含笑回頭,殿內柔和光潔的燈火從他臉上傾瀉而下,描著深深淺淺的光影,暈開一線柔光。寧卓穎原本急赤白臉要狠狠說他一句,看見他這模樣,隻覺得心中隱隱一動,那一點兒焦恨的怒火就消散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滿心清涼溫柔。
蘇恆已經看見常年服侍殷野白的宮人了,心情愉悅,說道:“我和殿下說,不怪罪你。”
寧卓穎還沒醒過來,就見蘇恆腳踝在門檻上一磕,整個人跌了進去!
此時夏天,殿內都是清涼的玉板,沒有鋪毯子,蘇恆這一跤摔得滿殿嘩然,十多個站班待命的宮人全都匆匆忙忙湧了過來,爭先恐後地把他扶起。寧卓穎也是心肝一顫,連忙上前去扶,隻是動作沒有殿內的宮人快,隻一個瞬間,蘇恆就被宮人們簇擁著了。
就連在東間休息的殷野白都被驚動了,趿上拖鞋出來看,恰好看見蘇恆揉著腿被扶起來。
殷野白有些意外。中午他已經拒絕過蘇恆一次,按道理說,蘇恆就不會再有聲音了。在他的印象中,蘇恆一直都很懂得分寸,該有存在感的時候,他就會很自然地出現在殷野白的身邊,殷野白不希望他出現時,他就安靜得像是不存在。
就是中午蘇恆打來的那個電話,他其實都有些詫異。從前蘇恆不敢這樣的。
在桐閣看見摔了一跤滿臉尷尬狼狽的蘇恆,殷野白意外又有些微弱的欣喜。
雖說打定主意要少碰蘇恆,可是,他是有個毛病的。——前一天和蘇恆親熱過,第二天就必然會非常想要揉捏親近蘇恆,稱得上是心癮。他就是為了躲這個擦槍走火的癮頭才避居桐閣,現在蘇恆自己送上門來,他到底還是覺得高興。
蘇恆和宮人們解釋了摔得不痛,沒有受傷之後,簇擁上來的宮人們才散了去。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慢慢恢復了步幅,走到殷野白的跟前,牽住他的衣襟。
……簡直臭不要臉。殷野白看著他刻意撒嬌的動作,眉頭抽了一下。
東間沒有服侍的宮人,守在東間門口的宮人也因為扶蘇恆去了中間,殷野白走出來時自然沒人敢胡亂走動,所以,殷野白和蘇恆麵前,前後六尺都沒有人。蘇恆扯著他的衣角,用很小很小,唯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喊:“老公……”
殷野白心中微微一漾,耳心都有些酥麻了。他認輸地牽住蘇恆的手,帶蘇恆進屋。
這兩人十年來各種耍花槍,殷野白身邊的近侍也都看慣了,立馬有人上來迅速放下門簾子,輕輕將門掩上。大門外的寧卓穎聽著裏邊掩門的聲音,心中莫名其妙有了一絲悵然,卻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他想,也許是因為被蘇恆闖門禁的大膽嚇著了?肯定是。
“昨天還說教我房中術呢。”蘇恆走到一半就不肯動了,扯著殷野白質問。
殷野白看了他一眼,見他不似作偽,又有些分不清真偽。畢竟,蘇恆那世界級的演技是由十多個影帝獎杯專業認證的。殷野白自詡有識人之明,在蘇恆跟前卻毫無信心。不等殷野白多想,蘇恆已撞進他懷裏,側臉蹭了蹭他的胸膛,說:“咱們有什麼事能好好說麼?你這樣住到披香殿來,我裏裏外外都挺難受的。……我是琢磨著,是不是哪裏服侍得不好,讓你不高興了。”
殷野白才想說沒有,不必多想,蘇恆已祭出一把大殺器:“下邊人難免也會想,是不是我哪裏服侍得不好,惹您不高興了。”
殷野白一愣。他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換了初幾年,他就為了給蘇恆撐腰也不會突然和蘇恆分居,隻是現在他以為蘇恆在雲台宮的地位已經非常穩固了,應該是不存在這個問題的。
蘇恆可憐兮兮地說:“現在我還能直接到書房來找你,你要是在書房多住幾天,沒準兒我就要因為沖撞崗哨被關侍衛處去了。關黑屋,戴手銬……”
殷野白被他氣笑,輕輕拍了他屁股一下:“胡說八道。”
蘇恆緊緊貼著他的身體,仰頭道:“給我些體麵,好不好?”
若是蘇恆進門就解釋我愛吃肉不是被迫吃肉,殷野白八成是不會考慮他的意見。現在蘇恆求的是麵子,殷野白就不能拒絕他了。既然蘇恆覺得分居會影響他在雲台宮的地位,那麼殷野白就必須中止分居的計劃。——盡管殷野白知道情況不會像蘇恆說得那麼糟,可是,萬一有人因此怠慢蘇恆呢?殷野白捨不得。女婿和王妃,身份畢竟還是不同的。
“是我沒想周全。以後都不這樣了。”殷野白摸摸蘇恆的臉頰,有些想親他又怕惹火。
事實上,從蘇恆貼近他懷裏那一刻開始,他精力旺盛的胯下巨物就有些蠢蠢欲動。
蘇恆在來的路上和雲朵聊天,才知道桐閣是殷野白幼時舊居。這種地方說不好就會牽扯著點舊事,蘇恆也拿不準能不能在這兒和殷野白親熱。——鎮國公主死得早,殷野白雖然不怎麼提及她,可是一旦提及都很是恭敬的,萬一鎮國公主曾在這裏教過殷野白讀書,他在這裏扯著殷野白滾床單說不定就會惹殷野白厭煩。
殷野白猶豫再三,想起蘇恆那砸得稀爛的拳頭,到底還是壓住了心中的欲望。
“好孩子……”他哄了蘇恆一句,牽住蘇恆的手,自然就把蘇恆從他身上帶了下來,“朝令夕改畢竟不成體統。今夜你先回去,明天中午我就陪你吃飯,好不好?以後都不輕易分開住了。”兩句話的功夫,蘇恆就被他不知不覺地帶到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