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策馬向西賓士。紫蘭小姐一番話給了狄公一個嶄新的偵破線索,回衙門之前他想拜訪一個人。
狄公在孔廟對麵一家大店鋪前下了馬。店鋪的大門上懸掛著一方招牌,上麵四個古篆大字:「蒼鬆山房」——古篆字下又有六個小字:「骨董,珠寶、玉器」。店鋪防衛森嚴,底層窗戶都裝上了柵欄,樓上的窗檯前也布下一排鐵釘。
狄公推開大門進去店鋪。
一個年輕的夥計堆起笑臉忙上前招呼。
「貴相公有生意請進樓上賬房洽談。掌櫃剛從鄉間回來,那裏前日挖出了一方珍貴的漢碑。」
狄公穿過店堂裏一排高高的骨董櫥,上了樓梯。樓上賬房寬敞明亮,桌椅屏幾,煞是整齊。正中牆上掛著一幅褪了色的金碧大山水,西牆下立著一個大書架,書架上堆著許多圖書,字畫。
楊掌櫃坐在烏檀木書桌後,背靠著太師椅正細細鑒賞著一個硃砂紅細頸大花瓶。他一見狄公慌忙站起,輕輕將花瓶放在書桌上,便鞠躬致禮,口稱怠慢。一麵從書桌下抽出一張烏木靠椅讓狄公坐了,又親自沏了一盅新茶,遞上給狄公,乃開口說道:「狄老爺真想看看那幅古畫?我昨夜跟你說了,我深信那是一幅罕見的珍品,題作是《雪夜訪戴》,來,狄老爺先用茶。」
狄公摘下牆上掛著的一柄圓綢扇,輕輕扇著,說道:「楊掌櫃,那幅畫還是改日再來瞻賞吧。此刻我正路過宅上,故順便來看望你,並打問個信兒。」
楊掌櫃呷了一口茶,好奇地望著狄公。
「不瞞楊掌櫃說,我目下正被接二連三的殺人案弄得焦頭爛額,魂不守舍。你知道董梅和琥珀夫人,你也許已經聽說今天早上夏光也被人殺了。」
「夏光?!不!我不曾聽說。對,我記起了這個名字,早先有個人告訴我說,一個名叫夏光的骨董掮客專一與盜賊歹徒廝混,幹一些沒本錢的生意,勸我不要買他弄來的贗品。他會不會是被他的那班狐朋狗友殺死的?」
狄公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夏光的死看來與董梅、琥珀之死大有牽連。楊掌櫃,我此刻真是麵牆而立,一籌莫展。隻緣了這一點我才貿然登三寶殿,想請你講一講你的一些同行、主顧的情況,因為這三起案子都與骨董買賣有些瓜葛。還望楊掌櫃大義為重,不吝賜教,救下官一時之急。」
楊掌櫃又深深鞠了一躬,說道:「狄老爺虛懷垂詢,我楊康年不勝榮幸,但我早已置身於是非之外,不以物務攖心。隻是除幾個老主顧我很少留意過什麼人,更不去聽街頭巷尾的流言,也從不上茶肆酒館。拙妻已死了十年,兩個兒子在南邊亦早已成家立業。我活在世上孤然一身,隻有我的骨董與我為伴了。骨董是我的性命,我活著的唯一寄託。我幾乎過著一個苦行僧的生活,食無求飽,衣不求暖,與人無求,與世無爭。我看見人多便頭疼,你看我連一個使女都不雇,我並不乏錢用,我還怕笨拙的使女在屋裏礙手礙腳,打碎我的花瓶呢!白天有夥計料理鋪子裏一些賬務,晚上獨自一個把玩半生裏搜集來的骨董,再也沒有誰來打擾我。這樣的日子已經多年,也習慣了。莫說城裏的事,說實話,我漸漸連身邊的事都變得不聞不問了。」
「楊掌櫃,我此刻感興趣的正是你的幾位老主顧。比如說卞嘉卞大夫——你認為他這個人怎樣?」
楊掌櫃慢慢喝完了茶盅裏的茶,潤了潤嗓子說道:「卞嘉,雖是個大夫,正如老爺知道的他也收買珍珠、玉器,尤其是珍珠。珍珠可以入葯,很多大夫和藥師都愛收藏幾顆珍珠。但卞嘉他買進很少,且很有講究,選擇得極嚴,隻揀晶潤透徹的收藏。他無意於買賣,並不為了賺錢,這一點上他同他的藥材生意的同行郭明不同。郭明專一收購價格昂貴的珠子,他買進珠子或骨董純粹是為了賺錢,一有機會便重新賣出,贏得巨利。郭明把錢銀看得最重,他是一個十分精明自私的經紀人。柯元良偶爾也不惜高價從他那裏買進珍貴的骨董,如一次他從郭明手中買進一隻狻猊古銅鼎,竟被郭明詐去五根金錠。」
狄公道:「我見到過郭明,他家在京師開著爿大生葯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