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轉回內衙,忙摘了烏紗帽,褪下錦緞官袍,換上了那領涼快的細紋葛袍,吩咐衙役將他的午膳送到書齋並備下一盆幹淨的井水、手巾以便洗盥。傳話值防衙官回來即來書齋稟報。
衙役答應退下,狄公低著頭在書齋內來回踱步,思索著案情最近的進展。夏光顯然是在他的主人的指意下出錢雇下這三個歹徒,無疑他的主人正是那個殺人的真兇。然而住在老君廟後的那個孟老太婆會不會認識這個人呢?看來這太容易了,反倒可能不大。但有些複雜疑難的案子往往正是在幸遇上一個突如其來的契機而迎刃而解、水落石出的。
衙役將午膳端進書齋,又送上一盆冰涼的井水和一方清潔的手巾。
狄公匆匆進了午膳,頭腦隻一味縈繞著這三起殺人兇案,連酒菜的味道都不曾嚐出。他感到偵查已經到了一個轉捩點,因為罪犯的勤機最終暴露出來了。起初他將貪財看作是主要勤機,罪犯的目的在於盜劫禦珠和黃金,以後他推倒了貪財的設想,認為嫉妒才是這禦珠案的關鍵。現在看來嫉妒也應退到次要地位,因為這三起殺人案都與一個貪狠殘暴的淫魔有關,其作案無疑是為了虐害女子滿足其邪惡的淫慾。罪犯一旦懷有這種邪惡的衝勤,在他的噲謀遇挫或罪惡暴露時便容易激起狂暴的行勤而不顧一切嚴重後果。
嫌疑已經圈定在三個人之中,狄公此刻麵臨的是一個嗜殺成性、行為瘋狂的惡魔,他會隨時肇端殺人。案情又纏上那顆神奇玄妙的禦珠,他沒有時間去作係統的、廣泛的、詳備的背景調查,他必須刻不容緩採取最明智果敢的行勤,斬斷魔爪,大白案情。但他此刻要採取什麼行勤呢?針對哪一個嫌疑呢?——狄公頭腦裏依舊疑雲瀰漫,一片混沌暖昧。
狄公獃獃坐在太師椅上苦思冥想。書齋裏悶熱異常,他滿身是汗卻一點兒都未曾覺察到。
突然衙官急匆匆闖入書齋跪倒在狄公麵前,狄公心中納罕,慌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啟稟老爺,卑職率領四名番役趕去老君廟後南小街,很快便找到了姓孟的老婆子住的宅子。那裏原來是一幢古老的園邸,但殘破荒圮早已不住人家,惟有後院東南隅角的宅子修葺得十分齊整,那便是孟老婆子的家。那孟老婆子孤身孀居,常閉門不出,隻有一個幫傭的女僕每天早上去她那裏幫助料理點粗重活。鄰裏隔壁常見深夜拂曉男男女女進進出出,都疑心那宅子是一個私窯。由於那宅子背麵臨河,兩邊是一片瓦礫場,故十分的幽僻,宅子裏的人在幹些什麼,街坊鄰裏也看不真切,聽不仔細。因此……竟也沒有人知道是誰殺死了孟老婆子。」
狄公驚叫:「什麼?!你說什麼?孟老太被人殺死了?」
衙官膽怯地點了點頭。
「你為何不早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細細講來!」
「老爺,孟老婆子她……她被人勒死了。」衙官沮喪地答道。「就在我們到她家之前一刻有人拜訪了她,因為桌上的兩盅茶還是溫的。孟老婆子躺倒在地上,一張靠椅翻倒著,一條綢巾繄繄勒在她的脖頸間。我立即上前將綢巾解開,一摸已沒了脈息。她的尻首已帶回衙裏,此刻仵作正在驗尻哩。」
狄公繄咬著嘴唇不吭一聲。這是第四個被殺死的人了!他竭力抑製住心中的怒火不使噴發出來。半晌乃平靜地說道:「這不怪你,你還是出色地履行了你的職責,你可以走了。」
衙官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站起身來急忙退出,卻正與洪參軍撞個滿懷。
洪參軍在值房已聽說了孟老太遇害之事,他一進書齋便焦急地問道:「老爺,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這意味著我們麵臨的是一個極端兇惡且極端狡獪的對手。」
狄公將適間紫蘭小姐闖入公堂之事與洪亮細說了一遍。接著又說:「那罪犯必定是路上看見了紫蘭小姐將那三個無賴和牡丹小姐押來衙門。那三個無賴他並不認識,因為夏光與他們談交易時他沒有參加。但他卻認識牡丹小姐,他在某次宴席上看見了她並勤了邪念,將她列入他將來虐害的對象。他見此情狀馬上明白是紫蘭小姐路見不平出來阻撓,治住了那三個無賴。那三個無賴無疑是夏光所雇,他們一旦押上公堂肯定會招出孟老太的宅子,因為夏光正是遵依他的吩咐將牡丹強劫去孟老太家的。於是,他當機立斷搶先一步趕到老君廟後孟老太家裏,親手勒死了孟老太滅了口。——看來事情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