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問:「楊主簿主盟湖濱社,這漢源縣裏可有一個文苑中人自號作綠筠樓主的?」
楊主簿搖了搖頭:「湖濱社裏並無此人。看這筆跡,似是揉合諸名家運筆技巧,故爾難識真形。卑職摹臨過前人墨寶,也認得當今名士筆跡,隻是從未見過這綠筠樓主的字澧,還望老爺見諒。」
楊主簿退下。狄公兀自悻悻,心中不樂。這時當值文書遞上一個封套,封皮上燙了紅蠟。狄公急忙撕拆一看,見是「楊柳塢」院主慶雲具呈的函件。
狄公逐頁看去,臉上噲霾②漸退,不覺轉憂為喜。據慶雲呈函雲,杏花原名範來儀,河東平賜郡人氏。一十九歲。賣斷文契註明身價為十兩黃金。又有一行小注,雲是範小姐係自願斷賣於京畿③漢源縣,並附有漢源縣署戶曹籤押的朱印和經辦牙人的手戳。
慶雲呈函末頁還開列了六個擬出巨金贖買杏花的姓名,蘇義成名列首位。但韓詠南、劉飛波卻不在其中。狄公意外還發現慶雲在列敘杏花吹彈歌舞、精熟技藝種種名目外,又註明她喜書畫、通詩賦、會巫衍,但不會奕棋。——不由心中迷惑,疑竇叢生。
他將這一條目指給洪亮等看了,嘆道:「杏花不會奕棋,為何臨死前繄攥著那頁棋譜殘局?又為何在筵席上特地問我會不會奕棋。」
洪亮、馬榮低頭不語。
狄公又道:「早衙少間便要升堂,街裏一向無滯獄積案,我想化費點心思盡早勘破此案。馬榮,你率幾名番役去碼頭上替換下那裏的守卒,並同喬泰會同當方裏甲監伺穩婆收尻入驗。」
一聲銅鑼響,三通鼓畢,八名衙役發一聲喊,魚貫而出。手執紅漆水火棍,如金剛一般,衙廳兩邊排列。狄公官袍冠帶齊整,踱出內衙,高高坐在公堂正中。楊主簿、洪參軍兩邊桌椅坐定。
衙門內廊廡下早膂滿了看市的百姓。——昨夜南門湖花艇上出了人命,消息不脛而走。事涉漢源鄉紳巨頭,行院班首,正不知老爺會問出什麼風流旖旎的新鮮事來。好事嘴快的閑漢早早吃過茶食,便磨蹭在衙門外等著升堂。
狄公一拍驚堂木,威儀奕奕,堂下頓時猖雀無聲。他張大眼一抹兒堂下掃去,見韓詠南、彭玉琪、蘇義成、並康氏弟兄都在,昨夜局中人隻有劉飛波、王玉玨沒有到堂。——昨夜碼頭上臨了匆匆,忘了知會。狄公暗中轉思,正欲委派佐吏前去催促,忽聽得衙門外一陣膙勤,湧進一群人來,為頭的正是劉飛波。
「叩見狄老爺。」劉飛波氣急敗壞搶上公堂來,就勢跪倒在青石水磚地上。一手繄繄拽住身旁一個頭戴萬字方巾、身穿素凈葛袍的老人。後麵骨碌碌一順兒跪下四人,狄公認得其中一人正是王玉玨。
劉飛波失聲稟道:「小女劉月娥新婚之夜被人殺了!伏求狄老爺作主,判斷這人命官司。」
狄公聽罷,驀地一驚。低頭見劉飛波,青筋怒趵④,紫漲了臉麵,吼道:「小民正指望從這條老狗手裏賠人哩。」
狄公一拍驚堂木,叱道:「劉飛波休得胡言妄語,咆哮公堂。今日你既是原告,且將案情本末稟來。即便是人命關天,也得讓本縣聽了分明,方可判斷。」
劉飛波應道。「小民怒火中燒,一時忘了衙門律例,叩求狄老爺寬有。小女正是被這廝的兒子殺害。如今罪犯潛匿,不得已揪了他老子前來喊冤。」
狄公問:「你適才說,劉月娥新婚之夜被殺。本縣倘沒記錯。令愛婚禮是在前夜。事隔兩日,你才來衙門鳴冤卻是何故。」
劉飛波切齒道:「老爺明鑒。如此人命血案,小民焉得遲遲不報?乃是被這……被這人施了拖刀之計,緩了兩日。」
狄公轉臉問被告:「你叫什麼名字,何種營生?,
「回老爺問話。貧儒江文璋,丙午舉人。先前曾受聘縣學博士。隻因頑疾纏身,辭了教職,在家設館,教授幾個童蒙,權為餬口。」
「江文璋,你姻親告你縱子殺人,想也聽見了。可是坐實?」
江文璋大呼冤枉,答曰:「老爺明鏡高懸,必能斷此公案。犬子娶媳,本是喜慶之事,誰知禍出不側,風雲突變。如今犬子哀毀過度,已棄家撒手而去,正沒尋覓虛。貧儒心裏一團冰雪,淒苦無訴。偏偏這劉先生還血口咬人,誣我犬子殺妻。惟望大老爺明察詳裏,為我昭雪。」